猫猫的基因

前段时间，猫猫兴奋得不得了，因为马上要迎来人生第一个野营：全班同学集体行动，去长野县的八岳山里过三天两夜。这是全日本教育部门的学习计划之一，称为修学旅行，缴费四千六百日元。

她的兴奋可以理解，就像我小时候渴念春游，最担心的就是当天下雨。其实她没什么好担心的，修学旅行不可能因为下雨取消，除非战争。

小时候春游，妈妈会给我一块钱，我能买一根甘蔗，一包华夫饼。很满足了。我的同学们多半会带钝五星形的鸡蛋糕，那个我买不起，要一块多钱一袋，华夫饼只要五毛钱。但猫猫要求高了，前几天妈妈特意带她去采购，她的要求，妈妈都会满足。我很羡慕她。

只希望她赶紧出发，免得在家碍眼。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展示出中二特征。有时候我回忆她的幼儿时代，和现在宛然是两个人。幼儿时代的她，常常会让我想起我弟弟，都是一样弱智憨厚的样子，话说不清，声母往往发不出来，但韵母和声调发得铿锵响亮。不过她的坏仿佛浑然天成，两岁时，会闯进我们的卧室，一把拉开窗帘，宣布：“我让你们睡不成。”

哪怕前两年也好，晚饭后我出去散步，她偶尔会跟来，一边走，一边考我日语单词，主要是显摆。每当这个时候，我说她妈妈几句“坏话”，她也会附和我：“你别理她不就行了吗！”

现在长高了很多，童气消散，中二气萌生，再也没有这么温馨的场景了。前些天发现她穿的T恤太大，总是亸下去，亸下去，露出半边肩头。我说，怎么买的衣服都不合身。其母解释：“那都是我的T恤，她自己的不穿，硬要穿我的，还时不时闻闻，说好喜欢，这是妈妈的味道。”我顿时妒火中烧：“shut up，叉出去。”

最近学校宣布，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修改姓名牌，她当即行动，写的是：我是能从四次元口袋里拿出狂音波発振式老鼠・蟑螂・臭虫・螨虫・白蚁消灭机（注：哆啦a梦最长道具名）的特定意志薄弱自動监察指導員（注：哆啦a梦的职业）的朋友。

还在念小学，中二病已然提前发作。

这个周三，终于要出发了。前一天晚上，整理包裹。一定要带上企鹅玩偶，那毛茸茸的企鹅，自三年前买到之后，形影不离，吃饭也要一手抱着，时不时放到鼻子边闻一下。三年过去，毛都磨秃了。妈妈讨好地说：“你这么喜欢企鹅，改天带你去动物园看真企鹅怎么样？”她熟视妈妈良久，说：“不去，真企鹅没有玩具做得可爱。”

小中二还是有深邃的观察力，知道艺术的美远超现实，我们很多国人把叶公好龙当成贬义词，本身就是不明白艺术和现实之间有差距的表现。

她走后，我和老婆鼓掌相庆，家里清净了太多，于是全身每个细胞都慵懒起来，想摸索到南窗边躺下，把自己摊成煎饼，再写首田园闲适诗。我们仿佛又变成了青年夫妇，吃了晚饭，一起去公园散步。在家里我为所欲为，看书到美好处，马上朗朗诵读，而平常中二在，是不许我出声的。日子过得憋屈而煎熬！

人啊人，生个孩子，等于是请个鬼来管阎王。生子要慎重，“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当然我也有点夸张，如果你基因够好，生的孩子温顺可人，那就没什么可怕的。而我，是因为基因不好。

比如她做作业不认真，往往喜欢书的空白处画画，妈妈时不时要隔屋询问：“儿做题专一乎？又时画小人乎？”她就会辩解：“没有画。”声音果断，不容置疑。但往往会被妈妈抓个现行。我掩袂太息，我小时候也这样，有一次英语老师发现我不专心，一把抓过我的课本，惊呼：“每一页都画了小人，没有一页是空白。”

这就是我的过错。

猫猫每次问妈妈问题，妈妈讲完基本答案，又想引经据典深入阐发一下，但总是才吐出一个词，猫猫就失色：“我不听。”撒腿就走。她能从妈妈吐出的一个词，就敏锐判断出妈妈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有一定的难度。这可不行，人生不能过得这样艰苦，先跑路再说。

而我小时候也常常逃学，不愿受拘束。

唯一跟她不同的是，我当时真想去学画画，只是家里没条件；而她只是喜欢画着玩，惮于专门去学，说：“那好难，我做不了好难的事。”

只有想到基因，我才不会特别愤懑，猫猫正在复制我的童年，我，就当是观察小时候的自己吧，再默默向我可怜的父母表示歉意。

胜景不常，盛筵难再。今天是第三天，混不吝的家伙下午就回来了，我又行将失去自由，迎来枷锁。我只想仰问苍天，啥时学校能举办更久的修学旅行？比如来一次一个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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