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存私房钱了吗？
办案这么多年，犯罪嫌疑人中，赵某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位。
他出生于领导干部家庭，从小家庭条件优越，受过良好的教育，甚至他的言行举止中也颇有领导的派头。毕业来深十余年，摸爬滚打的他已做到派出所所领导的位子。按他自己的说法，这上半生一直很顺利，人缘也非常好。妻子是他的同乡，在一政府部门也做到了中层，且二人感情甚笃。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正在读小学的女儿，无论在哪里，他都是丝毫不掩饰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应该说，这是一个本让人甚是羡慕的家庭。
可是，因涉嫌一单受贿，他卷进去了。
在被局里关禁闭期间，他始终闭口不开。眼看禁闭期限将到，还是没能拿下他的供述，局领导也着急了，于是联系检察机关进行线索移送。翻看相关材料之后，我们觉得有信心拿下这个案子，经请示领导后将线索与人都接了过来。
事后他对我坦言：自己作为一名领导干部，特别是办案多年也审讯过不少人，现在换了角度成了被审讯人，“如果轻易地被攻下，我还有面子吗？”
带他走那一天，局领导为了起到良好的警示教育，特意安排在同事们众目睽睽之下，将他带上手铐移送上检察院的警车，后面，自然少不了“咔咔”的照相声。
而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不用做得这么绝啊，太不给我留面子了！”
案件办理过程中，他一直关心他的妻女，而得知我们一直没有惊动他女儿、且他妻子告诉女儿的是父亲因工作需要出了个长差，他竟明显的面露感激之色。
我当时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其实，无论一个人处在什么样的境地，都应当为其留下必要的尊严。
他说他夫妻关系一直挺好，我是信的。
他被刑拘后，通知他的妻子过来在《拘留通知书》上签字，他的妻子急匆匆赶到我的办公室，一脸的焦虑中还透露着质疑。她喋喋不休地分析他老公被冤枉被陷害的种种可能，我静静地听完，最后只是劝她相信司法机关会公正处理，并让她先回去等消息。其实，并不是不愿向她解释或作些宽慰，我只是觉得，关心则乱，不过对于自认为多年来相互知根知底的枕边人，突然发现他可能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却让你从来一无所知，这种难以接受的现实，会不会让一张本来熟悉无比的面孔，一下子模糊起来甚至会让人觉得茫然？
他被送进看守所时，穿得依然是短袖，几个月后天气转凉时，他获批了取保候审。当我来到看守所办手续时，他的妻子早已候在看守所门口，寒风吹乱的头发下依然是一脸的焦虑不安。手续办完，他脱下看守所的号服，换上进来时穿的短袖走出了大门，在萧瑟寒风中突然有些哆嗦。见此，他的妻子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赶紧奔上前去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他身上。而他，也正眼圈泛红，欲言又止，二人相偎久久无语。
我静静地站在边上，不禁一阵怅然。
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是，他为什么要拿这笔钱？钱又去了哪？笔录中，“犯罪动机”与“赃款去向”都是必答题。
“男人嘛，总得有自己的私房钱吧？毕竟，总得有一些开支不便让老婆知道吧？总得有些应酬需要撑场面吧？私房钱的多少，实际上就决定了大家在一些场合用钱时是否自由、是否大方。工资是透明的，于是，当突然有一笔几十万的好处摆到面前，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老婆知道吗？”
“不可能知道，她也想象不到我存了这么多私房钱。”
“钱去哪了？”
“做了点投资，也有了一定的收益，另外，自己的日常开支、兄弟们间的交往、以及打麻将等用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存在账户上。”
“你有没有想到过拿这笔钱会出事？”
“想过，但当时也反复盘算过，风险不大，应该不会出事。退一步说，如果真的不巧出了事，以我这种一对一的现金交易，只要我死顶住不开口，应该也没人奈我何。”他叹了口气，“没想到事隔几年后，还被其它事牵出来，更没想到，还真的栽在你们手上。”
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每个人心中既有天使也有魔鬼，又都有点赌徒心理，而善恶往往就在那一念之间。
“你不会没有私房钱吧？”他以极度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下我，“你还年轻，我还是要提醒下，男人，无论如何，多有一些自己的私房钱，还真是必要的。人生绝大部分都会不自由，若没有自己的私房钱，哪还有自己的一丁点空间？”
每个普通的案件背后，都是真实的世间百态，都值得品味与揣摩。
我不知道出来之后的赵某，面对妻子时，会是怎么解释赃款的去向，会是怎么解释这么多年一直存着的私房钱。
因有重大立功，赵某最终获刑五年。开庭时我去旁听，他看到了我向我点了个头算是致意。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现在他应已经刑满出狱了。只是，那段时间我偶尔也会想起，私房钱是否真的这么必要？是否与一个男人在外的地位、尊严等紧密相连？
坦诚说，财商极低的我，多年来对金钱的不甚关切，换来的自然是金钱对我的不予眷顾，于是仅以微薄的薪资养家糊口，既没心思也没兴趣更没能力存点什么私房钱。只是，有一点赵某说的没错，在外有些场合固然就不能怎样的自由与大方，甚至也会感到寒酸与无奈。不过，世间万事，存乎一心，只要不过度的为之在意或者纠结，岁月划过指尖一样的不留痕迹。
读李白的诗，“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那是一份遐想而已的洒脱。读到鲍照的诗，“自古圣贤皆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也不禁释然一笑。
工作与生活、面子与里子、夫妻关系与朋友关系……我们每个人都夹杂在其中，时光静流，且不妨忙里偷闲、苦中作乐。
闲扯了这么多，最后不禁也想问一句：兄弟，你存了私房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