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11年：新闻媒体是如何报道和推动聂树斌案复查的？

2016年12月2日，最高人民法院第二巡回法庭改判聂树斌无罪。距离聂树斌被执行死刑已经过去二十一年。这期间，不仅是聂家人以及代理律师们的执着坚持，媒体人们也以新闻报道持续关注着案件的进程。

2005年起，2016年止。十一年间，媒体的脚步虽有停歇，对正义的关注却从未停止：南方周末记者十年接力，持续不懈追踪聂案进展；新京报报道结合评论，力促司法程序正义；澎湃新闻一鸣惊人，以初生之态吸引众多关注；南方都市报用独家视角与报道，推动舆论持续关注案情发展。推动聂树斌案无罪判决背后，是媒体对司法公正的持续守望。

 媒体聚焦“一案两凶”  呼吁重查真相

2005年3月——聂树斌被执行枪决的十年后，《南方周末》法治版首次刊发报道，题为《“聂树斌冤杀案悬而未决 防“勾兑”公众吁异地调查》。

王书金被捕自陈后，聂案经《河南商报》披露，举国哗然。当月，南周记者赶赴河北省调查，溯源至聂树斌家乡石家庄市孔寨下聂庄，并还原聂树斌被捕全程图景。信源方面，南方周末采访到聂树斌之母张焕枝、辩护律师张景和；并至河北邯郸广平县联系到王书金兄长王书银。

同时，南周记者亦联系到十年前参与聂案的警界及司法人士。多方龃龉，重查聂树斌案真相艰难，案情推进面临极大阻力。稿件编后语中，南方周末态度鲜明：将死刑核准权上收至最高法已是当务之急——“保障人权，哪怕再难也要克服！相比生命、中国法治声誉的大是大非问题，法官编制、程序完善等问题似乎都显得小了。”

此外，新京报以《无辜青年10年前遭错杀？》为题跟进报道，并刊发评论《死刑裁判改革事不宜迟》，呼吁司法机关严格死刑条件、程序，避免冤案再次发生。

聂树斌生前照片，他的生命定格在21岁。

4月初，案情急转直下。月末，南周刊发名为《“聂案绝对不会不了了之”》的报道：河北政法界风传，聂树斌案复查已经结束——结论是并非错案，聂树斌、王书金两案毫不相关——而结果将“择机发布”。与王案有关的信息已经从广平公安网全部撤下；而聂家人惶恐、不知所以，“至今没有见到聂树斌的终审判决”。

2006年初，舆论沉寂，南方周末仍在跟踪报道。1月5日刊发的《河北政法界官员谈“聂树斌冤杀案”调查一直在进行，只是难度太大》中提出，公安部门向南周记者表示，聂树斌案结论并未落地，但是由于未能及时提取物证等原因，调查困难重重。

聂树斌案时间线。制图/ 何青秋

 聂树斌案陷入僵局  媒体再次呼声

2007年4月，张焕枝突然收到以快递方式寄来的一审、终审判决书，随即律师们提出再审请求。

王书金案一审被判死刑。在审理结束后，王书金因未被起诉强奸杀害一案向河北高院提出上诉。当年7月，河北高院再审王书金案，尽管判断未定，但有熟悉案情人士认为维持原判（死刑）的可能非常大。

“如果不出意外，最后的局面极有可能是‘王书金’和‘聂树斌’在最高人民法院相遇：一个为死刑复核，一个为死刑申诉。”在《“真凶”上诉求增其罪 聂树斌案绝处逢生》中，南周记者赵凌写道，“区别在于，一个是即将赴死的生命，而另一个生命已然逝去。他们将不得不以这样独特极致的方式将真相示人——让杀人者蒙羞，让蒙冤者昭雪。”

这篇文章也成为聂案转折点之一，并给予舆论极大期望。包括法学家贺卫方在内的众多法律界人士呼吁最高法直接提审聂树斌案。但案件审理未见实质性推动，“种种迹象暗示，聂树斌案或将永无再审与翻案的机会”。

2007年11月，新京报连续刊发三篇评论《建议尽快启动异地调查“聂树斌案”》《聂树斌案中，正当程序为何失效》《对“聂树斌案”再审程序的四点建议》，力促聂树斌案尽快开始再次审理。

 借力司法新闻热点   媒体不懈追踪

由于种种原因，案件重审陷入停顿，新京报再未发声，直至2013年6月刊发评论《聂树斌案，不能再拖了》《二审王书金，要让公众看到真相》。时隔不久，新京报重启聂树斌案报道：2013年6月26日，其头版位置刊发了王书金审理中的荒唐一幕：诉辩双方互换角色，王书金坚持自己才是聂案真凶；检方却指出4大疑点，否认王自诉陈词。

2014年6月17日，还未正式上线的澎湃新闻网就发表了题为《河北高院吁司法公开，律师讽其9年未公开聂树斌案卷》的报道，借助河北省司法公开的节点，再提聂树斌案，唤回舆论关注的用心非常明显。

聂树斌母亲张焕枝与代理律师陈光武。图/ 澎湃新闻

2014年9月，《南方都市报》即推出近半年的报道和评论，成为“聂树斌案”重回公众视线的推动力之一。包括对于一系列蒙冤者的特写报道《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似乎是被命运随机击中的冤案当事人是在替我们受苦寻访“无罪归来者”》；对于律师阅卷申请的跟踪报道《“聂树斌案”山东高院暂拒律师阅卷》；借助对呼格案的社论引发对聂树斌案的讨论《呼格吉勒图无罪：一身沉重，一声叹息》。

2014年下半年，借着呼格案昭雪、山东高院复查等新闻点，刚刚成立的澎湃新闻网不断发力，相比于传统纸媒，发挥自身跟进快的优势，持续关注聂树斌案，发表了报道《案卷尚未完全移交山东高院，律师暂时无法阅卷》、社论《让法律愈合这两道伤口》等等，凸显了一家刚刚上线的媒体打造品牌的野心。

2014年12月，新京报记者专访聂树斌母亲张焕枝，“他每个骨头缝的细节我都知道”。

2015年2月，新京报《聂树斌案疑似真凶王书金：多活出的那些年》通过周边采访方式，还原王书金因聂案未落定、死刑无法执行，而在高墙内度过的十年。

2015年，澎湃新闻网跟踪报道了重查案卷、案件重审等经过，发稿非常密集，超越了传统纸媒，为自身赢得了关注度，也推动了聂树斌案的话题热度。尤其2015年3月，一篇独家报道《律师称聂树斌案卷宗现重大问题，多处签名涉嫌造假》，矛头直指当年案件经手的司法人员。

2014-2016年，《南方都市报》有关聂树斌报道的词云。制图/ 何青秋

《南方都市报》采访了当事人，发表了《聂树斌案律师完成阅卷工作》的报道。同样在该年，聂树斌案听证会结束后，《南方都市报》发表社论：《聂树斌案听证：机制创新能否推动再审重启》，在文中呼吁重审聂树斌案，表明了媒体呼吁司法公正的立场。

维护正义，媒体监督不应缺席

纵观南方周末十年报道，除案件真相，推动司法程序正义、力促各级司法审慎审理、最高法上收死刑核准权亦是应有之义。南方周末多位记者接力报道聂树斌案：据谷河传媒记者不完全统计，2005年以来前后参与此案报道的记者包括赵凌（2005-2009）、许峰（2006-2013）、赵蕾（2007-2014）、刘长（2012-2016）、林战（2013）、习宜豪（2014）、任重远（2016）、滑璇（2015-2016）等8位。

《Vista看天下》的报道中提到，2012年入职的记者刘长表示，南周“每年都在找各种角度想办法报道这个案子”，“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觉得这个事情就是我们报纸的事情，有这个责任感，也都在等着这一天。”

因其日报形式，新京报得以持续追踪、发布聂树斌案律师阅卷过程中的诸多细节疑点。2015年2月至今，新京报共计发表聂案报道、评论21篇，涉及律师阅卷、复查延期等诸多方面。今日，官微发出“聂树斌无罪了，该追责了”的内容——按照办案终身负责制的要求，必须查清该错案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对于铸成这起错案的办案人员，也必须依法溯责、绝不姑息。或许当年的某些办案人员的职位早有变动，可虑及该案的标志性意义，其追责该溯及过往的，不应虚掩过去。

聂树斌案昭雪之际，《南方都市报》的报纸已近印发，还未及刊登聂案有关的消息。但下属的南都网已经发布了稿件《最高法院判决称聂树斌案不排除指供、诱供可能河北高院将调查该案是否存在违法审判》，在一片高呼争议的声音中，继续关注案件的追责进程。相信在明早发行的《南方都市报》，同样不会缺少有关聂案的声音。

12月2日，得知终审改判消息，聂父与聂树斌的姐姐抱头痛哭。图/ 澎湃新闻

今天，聂树斌终被判无罪，澎湃新闻第一时间发布消息，不仅采访到了聂树斌的母亲后发表独家报道《聂树斌父母的苦候：申冤21年，宣布再审后已接近6个月限期》，在文中再谈追责，还转载了一些社论、观点，保持话题热度。在聂案的追踪中，“互联网上的纸媒”澎湃新闻，表现出比传统纸媒更加迅速的反应、更加密集的消息和更加凌厉的态度。

媒体在聂树斌案改判无罪的历程中留下烙印，正如正义不会缺席，媒体对司法公正的监督也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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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张馨梦 苏炜 黄采倩

数据新闻记者 何青秋

编辑 苑伟斌

微信编辑 张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