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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耽美圈

谷河传媒 布谷岛 2020-09-03

2018年10月31日,安徽省芜湖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落下法槌,宣布耽美作者“天一”因制作、贩卖淫秽物品牟利罪获10年6个月有期徒刑。

这就像一颗投进耽美圈的巨石,掀起了写手和读者的讨论波澜,他们原本紧张神经变得更加敏感。

写了十年小说的齐小萱,也删掉了微博“耽美作者”的介绍。对他们而言,前方仍是迷茫,能做的只是循着脚印往前走。



文丨符文殊  何雅文 赵越

编辑丨

排版丨彭才兴



“我想为他们写点故事”


齐小萱今年大三,相比起“在北京念管理学的大学生”,她更愿意称自己为“晋江不入流的写手”。谈起刚开始写作那年被签约的经历时,齐小萱觉得那是自己“写作的巅峰”,她很清楚地记得第一笔稿费是三十块钱。


齐小萱口中的“晋江”,全称晋江文学网。在这里,读者能在“男女主”,“攻受”的不同视角和诸如“幻想空间”,“青梅竹马”,“性别转换”等130多个内容标签中筛选出自己想看的题材。丰富的资源和个性化的搜索与推荐,使大量写手与读者汇集于此。


在晋江,齐小萱主要写的是长篇古代言情小说,她每月两三千元的稿费收入大部分来源于此。“写言情是养活自己,写耽美是娱乐自己。”尽管创作耽美并没有给她带来很多收益,但她还是乐此不疲。


“耽美”一词最早源于西欧的文艺思潮,而后出现在日本近代文学中,概指唯美,浪漫,沉溺于美的事物,如今则演变为表述男性与男性之间爱情的特有名词。从表现形式上,耽美与ACGN(动画,漫画,游戏,小说)有关,所以多指二次元的男性恋爱。


高一的时候,齐小萱曾眼见班上一个双性恋,在和男朋友说话的同时,右边还拉着女朋友的手。受到身边这几个“gay友”的影响,她萌生了“想为他们写点故事”的念头,就此开始了短篇同人文的创作。(同人,指对文学、动漫、游戏、电影等作品中人物进行与原作无关的再创作的作品)不过真正开始动笔创作耽美作品,是在她看了电影《蓝宇》以后。


“我也要写这样的故事”,这部上映于2001年的爱情电影,对齐小萱震撼很大。“近些年来最好看的一部耽美电影”,她毫无保留地评价。


 电影《蓝宇》剧照 / 图源网络


作为一个写手,齐小萱并不会严格地定义自己的身份,她在微博上给自己的介绍是“三观很正的文艺写手党”。在她看来所有的标签只是写作上的不同设定,耽美这一设定与其他类型没有区别。


不少耽美读者也持同样观点。混迹耽美圈七年的周玉婷表示,自己不会特别注意性别问题,只要文笔好都很喜欢。自从初二接触了耽美文学之后,她已经看了几百本耽美作品,也在尝试着自己动笔写。


在周玉婷看来,言情小说的主角往往一个强势一个柔弱,故事背景多是校园或古代。相比之下,耽美小说在主角的感情线外还会有更大的格局,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这不是言情柔美的文笔可以替代的。”


在齐小萱最新的小说里,故事设定在当下大热的电竞行业。按照设想,这将是一个“两人一起去比赛,他替他分担,他成为他的后盾”的故事。现实的电竞行业中女子竞技选手的确占少数,故事如果写成男女主角,会显得故事不够贴近实际。


身边有人对此表示质疑,认为这样的故事可以写成兄弟情,不一定要表现成两个男生的爱情。齐小萱觉得这对同性恋群体来说不公平。


“如果在我自己为小说想象出来的故事里,这两人之间是共同扶持的,所有人都没有他们关系更紧密。当他们的感情深到了可以共度余生的时候,不应该因为他们都是男人,就不让他们在一起,对不对?”


耽美中的恋情,总还是带着些道德禁忌的色彩。主角悖离世俗,为爱对抗全世界的勇气,正是许多腐女(指喜欢男男爱情的女性)喜欢的。


“普通的言情满足不了腐女的爱情观。”钟爱耽美作品的覃雨田觉得,自己的爱情观是被耽美小说塑造出来的。言情小说中的男生往往是多付出的那一方,女生更加柔弱。但在她看来恋爱中的双方应该是平等付出的,就像耽美文中的双方男生一样。


在耽美写手落萧遥看来,比起传统的“男女搭配”,双男主更有一种“强强联合”的感觉,彼此之间也更加独立。“耽美好看的地方就在于这种各自为王的恋爱模式。”因此,她不认可将一方角色过度女性化的写法。


耽美也让齐小萱有了更包容的爱情观。她曾在微博里为LGBT群体(女同性恋者Lesbians、男同性恋者Gays、双性恋者Bisexuals与跨性别者Transgender的英文首字母缩略字)写过声援,希望大家能至少正视和尊重少数派人群。


就像《蓝宇》里“阅人无数”的陈捍东最终却在青涩的男大学生蓝宇身上觅见爱情,齐小萱对自己未来的爱人的想象是,“哪怕说我今天累成狗,但看到他我就会笑。那种笑是发自内心的,和他是男是女没有关系。”

                  

 ▲ 齐小萱的微博 / 图源网络



路变宽了,门还是窄的


相比起几年前对耽美的新闻报道“妙龄少女炮制网络软色情”,如今不论是耽美文的写手还是读者,都已经不必躲在阴影中。


齐小萱还记得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爸爸撕掉了她的藏书,强烈反对她“做白日梦”。父女间因写作积蓄的矛盾突然泄洪,“我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劲,呱唧把我爸给撂倒了。”十年过去,而今爸爸在看她的耽美小说时,尽管仍不能完全理解但已经不再反对。


中国耽美文化的发展是从1991年引入日本耽美漫画《风与木之诗》开始的。从引进耽美漫画,到出现大量原创耽美小说、漫画,改编广播剧、影视剧,再到文化出海,海外出版等,耽美在国内的影响不断扩大。


 ▲ 《风与木之诗》封面 / 图源网络


晋江文学2018“年中盘点”中的6位多版权最有价值作者里,有4位是因耽美作品版权过千万元上榜。从《类似爱情》开始到《镇魂》的火爆,耽美也在国内影视圈有了一席之地。同时,耽美广播剧开始走上了商业化道路,《帝王攻略》《撒野》《魔道祖师》等耽美作品均以商业授权的形式推出了系列广播剧。


7月3日,B站与晋江达成动漫游戏化战略合作,首批5部授权作品均为耽美题材。耽美文化的“强势”发展,使得它已经有了“走出去”的实力。国内不少耽美IP已经出版至韩国、英国等海外国家,《破云》《镇魂》等大热IP出版签约版权均在六位数以上。


 ▲ 根据《魔道祖师》改编的动漫作品 / 图源网络


从一个小众不见光的群体,到今天被搬上屏幕,耽美的现状更加明朗。但越来越多的拥趸中也不乏跟风者,耽美作品仍然良莠不齐。对一些圈外人而言,谈及“耽美”脑海中出现的仍是露骨的男男交欢和一群垂涎的腐女。


覃雨田觉得这和耽美的影视改编有很大关系。“原耽的受众可能是很小的,但是改编之后的影视剧受众越来越广,会导致官方‘卖腐’倾向加重。”


当宏观的剧情和格局丧失,作品缺乏整体的架构和世界观,那剩下的也就只是两个谈恋爱的人而已,同很多毫无意义的言情剧是一个道理。“这就是为什么国产剧越来越多但越来越烂的原因。”齐小萱说得很不客气。和言情的发展一样,她觉得耽美发展到现在或许正是容易走进误区的时候。


近些年来,耽美作品“遍地开花”,从读者圈地自萌需要自己去找作品,到现在出现了小说、漫画、影视剧、游戏的多种表现形式,尤其在进行影视化改编之后,即便不是“腐女”也看得津津有味。


“从只有5万人看,到现在可能有5000万人看”,齐小萱用两个数字来比喻耽美受众的变化。这5000万观众中可能有出版社编辑、广电总局副局长、未成年人等。更多的受众意味着更多的需求,这在刺激了耽美文学生产的同时,也难免会出现耽美作者过度迎合市场,丧失了创作初衷的情况,随之而来的则是诸如内容充斥黄暴、缺乏宏观格局等问题,从而导致耽美作品文学艺术价值降低。


 ▲ 《镇魂》海报 / 图源网络


耽美商业化确实推动了耽美文化的发展和传播,但是也可能致使耽美文化走向低俗化和色情化。在2011年,耽美文学就因主题敏感和内容色情化成为国家互联网安全与健康的重要的整顿对象。目前主流的耽美小说写作发表平台如晋江等,对小说内容的监管不论是敏感词限制还是读者评论,都有了比以前更细节的规定。过度的色情描写会导致平台“锁文”,使作品无法发表和传播,所以现在网络上主流的耽美小说都以情色内容较少的“清水文”为主。


即使很多耽美作品已经在海外出版,但是国内的传播环境仍然不乐观。例如已出版的《镇魂》便删减了原文男主之间的爱情,变成了兄弟情。隐去主角之间的爱而留情,或许会成为更多耽美作品改编的参考。从《镇魂》电视剧开播追到结束的周玉婷激动地称这部剧“从选角到细节都非常良心!”以十分制来评分的话,她会打8到9分,“因为还是和原著有出入的。”


除了内容出现删减之外,耽美文学在国内的出版书号也受到了严格限制。动漫行业则尚无一个明确标准,符合主流文化的“非低俗”的“清水”耽美内容一般都能过关,而内容“重口”的作品会被勒令下架。


2016年1月29日耽美网剧《上瘾》上线,一周点击量破亿,10日后进入网播剧日播榜前十,但是在2月22日,尚未播完就被广电总局勒令在中国大陆下架。10日后,《电视剧制作内容通则》开始实施,其中规定,电视剧中不能出现涉及同性恋、婚外情、未成年人早恋等内容。


2017年6月发布的《网络视听节目内容审核通则》中也明确提到同性恋作为非正常性关系,禁止出现在网络视听节目中。该通则的发布单位为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现有会员单位604家,涵盖了从央视到爱奇艺几乎所有的行业机构。


对于近期引起热议的“天一”案件,性学家李银河就此发表了“法条过时”“并非滔天大罪”“判刑过重”的看法,“已经到了正视成年人消费色情品权利的时代了。”这也道出很多耽美作者和读者的心声,文学作品应尽快创立分级制度。


 ▲ 李银河的相关微博内容 / 图源网络



“愚公移山”般的坚持


在目前分级制度尚未建立的传播环境下,平台对于敏感词汇和内容只能采取全部封杀的措施。齐小萱在小说中曾经想了一道宫廷菜名“梅烙玉乳”,在晋江文学网发表之后变成了“梅烙**”。“这只是一种食物,那我能怎么写?我就只能在‘作者有话说’里面给他们说清楚。”


尽管略有无奈,她还是觉得首先要去理解,“国家有管控的权利,而且要从十三四亿人去考量”。在这批较早接触到国外文化的年轻一代看来,耽美文化和同性群体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代名词。不过和长辈讨论这些话题时,障碍依然存在。“我们这一群人,不要自己混多了二次元,就觉得整个社会都是文明又前卫的”。


“梅烙玉乳”被和谐的经历,让齐小萱感到有些荒诞,尽管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目前网络文学平台对敏感词的设定,使得小说描写只能停留在脖子以上。为管理文学作品黄暴内容而设置的种种规定,让写非黄暴文学内容的作者在创作时也要顾虑更多。在落萧遥看来,这样的严防死守有些矫枉过正。由于分级制度尚未建立,管理方只能选择一刀切,“未成年人不能看的,成年人也不要看,我觉得这挺可笑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人工智能之父”艾伦·麦席森·图灵在晚年因为他的同性取向(同性恋)而遭到化学阉割。图灵的悲剧,是同性文化在被接受的道路上必须经历的。同性婚姻合法的国家,也曾经是带着质疑声的世界。在中国,耽美文化想要走到阳光下,还会面临很多挑战。对于耽美文学的未来发展,齐小萱有着“愚公移山”一般的坚持,“我们这一辈人长大了,有了孩子之后,把这种思想传下去。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是大多数了,固执的就是少部分了。”


中国政法大学教授赵宏在澎湃新闻专栏中表示,对于耽美文学涉及的“软色情”的管制仍然存在必要,艺术自由所保护的法益,相对于防止对青少年造成道德伤害的法益,应该有所退让;国家在保障艺术自由时,同样须履行对青少年道德危害的防护义务。


(文中落萧遥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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