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防疫：志愿者的“苦”与“缺”

Original 谷河传媒布谷岛 2020-09-03

文 | 皇甫思逸王颖张文卓钟宝仪

四川省德阳市大风社区门口，一对想出门走走的老人正和李军僵持不下。

“老婆子，莫找了（四川方言：不要找了），走，直接走！”老大爷打断了正在翻找出门证的老伴，径直走出小区。

按照社区规定，在疫情防控期间，所有住户出入小区均需要出示社区印发的出入证，并由工作人员在出行次数处划勾。但中学教师李军成为社区志愿者以来，几乎每天都会遇到上述情形。

截至2月22日24时，四川省共有确诊病例276例，李军所在的德阳市累计报告确诊病例18例，对比不到一百公里以外累计确诊病例143例的成都，德阳的疫情似乎并不严重。然而这个人口近388万的城市仅有一座三甲医院。截止2月22日，整个德阳市密切接触者已解除隔离医学观察736人，现仍有5人在接受隔离医学观察。

2月初，大风社区因防疫人手不够，向当地教育局发出了求助。几所中小学决定各派出一名教师援助社区。2月7日，李军接到了学校电话，正式成为一名社区防疫工作志愿者。

但半个月过去，一方面是尚未意识到疫情严重性的居民时常不听劝阻，另一方面是自身体力与精神的大量消耗，让李军不时感到心力交瘁。

自新冠病毒疫情爆发以来，防控力量“下沉”，被视作是“坚强堡垒”的基层社区成为第一道防线，像李军一样的志愿者则成为社区工作的重要补充力量。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包括志愿者在内的基层社区，在疫情防控中正面临着人力、物资、沟通等多方面的巨大压力。

一份不太被理解的“苦差事”

到社区报道后，在小区门口值班成为李军的任务之一。他要为住户们发放出入卡，并检查出入居民是否按要求佩戴口罩。社区内的老年人不在少数，他们获取的信息滞后，对于疫情的认识不够明确，出门时往往不记得戴口罩。

一位老人来排队领取出入卡，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旁。轮到她登记时，李军提醒她要戴口罩，但老人耳朵并不灵敏，为了听清李军的话越靠越近，对着他重复问“你在说什么”，李军无奈作罢。

图中正在户外登记的白发老人未带口罩（受访者提供）

自四川彭州的大学生范艺，在做社区志愿时会跟着“巡逻队”走访社区的商铺。“为什么要给身份证号？”几乎每家的店主都会询问他们这个问题。基层防疫工作范围广，任务重，为避免瞒报漏报，工作人员就从身份证号开头信息等细节下手，抽丝剥茧地问询，尽可能还原每个有感染风险的人在疫情期间的行踪。

复工材料的审核是范艺接手的另一份“苦差事”，商家提交的材料是否周全，直接影响着实际复工的可能和日期。

近日，一份对全国小微企业展开的问卷调查结果[i]显示，疫情给小微企业造成了较大冲击。超过九成小微企业都延迟了开工开业，近五成企业延迟超过两周，另有很大比例企业仍没有确定开工时间表。

急于恢复营业的商家在提报材料时，情绪往往比较激动，但范艺的审核工作却急不来，“工作人员也很辛苦，从大年三十就没有放过假，相互沟通理解很重要。”

李军也总是期盼小区住户能多给予一份理解。根据大风社区的规定：每户一周发放两张出入卡，有日常上班需求可请单位出具证明后单独出入。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有不少人并不守规矩。

“有的老人很孩子气的。找借口就说我不出去，说我就是在门口站一哈（四川方言，站一下）。”这种时候，李军也不敢靠近老人，只能隔着桌子和望风的老人“隔空对话”，耐心劝说。

“扔垃圾”和“就在门口买菜”，也成为住户们逃避登记和使用出入卡次数的常用借口。李军理解大家在家里憋坏了的心情，也架不住熟人的“讲人情”。他们出门时脸上堆满笑容，朝李军招呼着，“就出去一分钟，老师麻烦别扣我出入卡啊，谢谢了！”

出入管控限制了居民的物资采购，志愿者王帆就曾劝返过一位徒步一小时来到镇上采买的中年妇女，“就算我不劝她回去，她也买不到东西”。王帆所在的湖北省荆门市官垱镇各社区和村委都开设了物资团购服务，每天都有志愿者开着三轮车在村镇之间运送蔬菜和米面。

但社区只能统一供应粮油蔬菜等基本食物，部分老年人所需的高血压、糖尿病等慢性病药物，则需要找村干部开条子到定点药店采买。还有许多定点超市和药店也满足不了的需求，有人皮肤过敏，常用的外用药告急，却难以在短时间内得到补给；还有养了猫狗的家庭，难以快速地买到猫粮狗粮，15磅的猫粮用EMS寄到湖北要另加30块钱......

缺人手、风险大

王帆所居住的官垱镇目前为止没有确诊病例。但官垱镇隶属的荆门市是湖北省内疫情较为严重的地区。截至2月22日，荆门市新冠肺炎确诊数为914例，在湖北十八市州中处于中等水平，但病亡数颇高，在全省排在第六位。

社区要求志愿者拦截通过卡口的人员和车辆，询问他们的姓名、出入事由以及通行证等信息，同时还需要劝返在路上闲逛的人，如果有人不听劝阻，“就直接报警”。

这些看似严厉的措施，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却有很大的操作空间。王帆看到开着公务车、持有医师执业资格证、穿着志愿者马甲的进出者，都会放行。是否有不符合进出条件的人员在这过程中出入，志愿者们却难以一一核实。

邓浩贤是来自中山大学的一名大二学生，他家乡所在的云浮市是广东省唯一的“零确诊”城市。虽然是坚挺的疫情“白区”，云浮市的防疫工作却并未松懈。社区志愿者的任务之一便是前往每户测量体温。

这样地毯式的走访，往往要求一名医生陪同。每次出发前，等医生成为志愿者们的常态，社区的医护人员配备并不足够，挨家挨户走访测量的效率也不高。之后，社区的走访策略有所调整。小区住户仍然由工作人员上门登记，但社区同时集中采购了一批体温计，派发给居住较远的散户，每日打电话获取居民的体温信息。

邓浩贤在社区办公室协助整理信息

新方案确实提高了整个社区信息搜集的效率，邓浩贤却有些忧虑，“可能有某些家庭会编造体温数据，那（这样的数据）发给社区，我觉得会一些安全隐患。给我的感觉有点走形式主义之嫌，容易有漏网之鱼。”

在疫情防控政策升级收紧的那段时间，与云浮市相隔千里的内蒙古乌兰察布也要求社区志愿者们入户进行外来人口排查。入户意味着与居民进行相对密切的接触，而社区工作人员每天接触的人并不在少数，本身就存在着一定的感染风险，挨家挨户登记的工作让志愿者白玉有些担忧。

但作为基层社区进行防疫工作的有效手段，入户排查是不得不进行的重要环节，尤其是登记同时还需要帮助大家注册开通出入小区的电子通行证，白玉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除了每天佩戴多层口罩，她还会使用一次性手套，敲门走访时也尽量避免与住户近距离接触。碰到热心的爷爷奶奶，总想邀请志愿者们到屋里暖和一会，喝杯热水，但白玉也不得不拒绝，“非常时期，收到心意就已经很暖了。”

自带防护物资上岗

纸笔是李军做志愿工作的必需品，无论是入户排查还是出入卡登记，他都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这两件物品。李军每天出门时会从家里拿几个塑料薄膜手套；入户排查时，尽量选择和住户半隔着门交流。在值班过程中，也会尽量站着，减少与桌椅等的接触。收工回家时还要给笔和本子一一细细消毒。

起初，李军所在的大风社区并没有为志愿者们发放任何物资，他的口罩和手套均为自备。窘迫的情况到2月12日才有所缓解，从那天起，当日值班志愿者每人每天可以领取一个口罩，是一次性的蓝色无纺布口罩，只有一层，质量堪忧。

李军拿到的一层制口罩（受访者提供）

内蒙古大学生白玉能够领取的志愿者物资最为完备，包括口罩、手套、体温计以及基础版的护目镜等。电子出入证的存在，也较大地减少了社区出入的人员和工作人员的接触。

但对比之下，其他几位志愿者的境遇，不算好。邓浩贤初上岗时被要求自备口罩、酒精等物资，后社区又通知每人每天可领取一个口罩。出于不浪费公共资源的想法，邓浩贤还是选择自备口罩，“没办法，循环利用个几天就好。”做志愿者期间，他一直戴着自己的一个N90口罩。

范艺所在的社区，每天给工作人员发放一个口罩，酒精消毒液则可以共同使用，但并非每天每人发放，没有手套、护目镜等物资。

2月18日，民政部、国家卫生健康委联合印发《进一步做好城乡社区疫情防控工作的通知》，要求各地切实做好社区防控各项工作，进一步关心基层工作人员，争取为参与社区防控工作的专职城乡社区工作者适当发放临时性工作补助，并为参与疫情防控工作的社区志愿者适当发放补贴。社区工作人员的人员、物资等问题有望解决。

困难重重，社区志愿者加入志愿者队伍的初心未变。但似乎看不到终点的志愿工作也让他们感到疲惫。

2月20日，距离钟南山院士提出“武汉疫情存在人传人现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晚上八点半，刚结束一天值班的中学教师李军发了一条朋友圈：“真心希望疫情早点结朿，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去。”他发布的照片中，平时挤满了跳广场舞的老太太的小广场空无一人。

（文中除邓浩贤外均为化名）

注：调查问卷数据来自经济日报—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小微企业运行指数课题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