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练习生到网红：熬得住就出众，熬不住就出局

Original 谷河传媒布谷岛 2021-07-01

文 | 2016级练习生毕设小组

近日，《青春有你2》正在热播，109位练习生将在这档节目中竞逐9个出道名额。过往的选秀节目为国内娱乐市场输送了蔡徐坤、杨超越等偶像艺人，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他们拥有千万粉丝，连连打破销量记录。越来越多年轻人怀着“明星梦”，加入练习生大军，希望能借这条捷径当上风光的艺人。

事实上，出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档节目只有10%的几率能胜出；节目背后，还有数万名的练习生没有通过海选，甚至连参加海选的机会也得不到。谷河传媒走近鲜为人知的练习生群体，倾听他们的心声，体会那些青葱岁月里孤独的煎熬，为狂热的“追星梦”带来几缕冷静的反思。

深夜十一点，在仍有寒意的初春里，北京朝阳区的一间练习室还亮着灯。赵菁（化名）一边劈叉，一边拉伸“已经这个点了啊？”她看了下时间，急忙开始收拾东西，“再晚点就赶不上末班地铁了。”

蓝色的隐形眼镜，银灰色的长发，破洞的牛仔外套……这身装扮让赵菁看起来不止19岁。地铁站里，总有人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

赵菁如往常一样，站在屏蔽门前哼着歌。突然，灵感来袭，她立马抽出手机，录下了刚刚哼唱的旋律，然后松了一口气，“灵感要是没抓住，就很难找回来了。” 19岁的她已经发行了三首原创歌曲，但她还觉得不够，“我觉得我可以写出更好的歌。”

从芍药居站下车後，赵菁匆匆赶回合租房。不足10平米的卧室里面挤满了吉他、贝斯、电子琴和录音设备，这让原本狭小的房间显得更加拥挤。她把包一扔，立马拾起吉他，尝试找回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个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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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难而上

高三时，赵菁第一次向父亲坦白想当练习生的想法，父亲大发雷霆，“你除了好好呆在学校读书之外，哪里都不许去！”

赵菁一家生活在贵州毕节的农村，母亲因病无法劳动，只能留在家中，照顾两个刚上小学的弟弟。父亲则以务农为业，用这一份收入撑起一家五口的生活。赵菁在县城里的省重点高中上学，在尖子班里保持着中上游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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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收入给足家用后，若有盈余，全给女儿作为零用钱。他总对赵菁说，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当然，好工作里并不包括歌手这个职业。

追求明星梦，对于农村家庭来说，无异于异想天开。“你一直都很乖，怎么突然说要去做歌手呢？追星追疯了？”赵菁很想反驳，自己不是一时兴起，歌手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只不过每次提起，父亲都当成是玩笑。

“一直以来我唱歌都挺好的呀。”初中时，赵菁参加了校园歌唱比赛，她的嗓音很独特——低沉、沙哑、胶着，这让她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不认识的同学也会特地来夸她唱歌好听。

这样的夸赞并不少，她知道，自己就是当歌手的料。当时TFboys正红遍全国，赵菁第一次接触到练习生这个概念，“这是成为歌手的一条捷径。”

赵菁也心知肚明，一个初中生想当歌手，太不切实际。她想，至少也得等到自己把该学的东西都学完，成年并能独立生活，再实施这个计划。

合适的时机很快就到了。她反复地向爸爸解释，现在才去做练习生，是因为高三没有新知识，只要自己安排好复习计划，在声乐课上多下功夫，就能考上北京的艺术院校。

但父亲显然听不进去：“你要是敢去北京，我就跟你断绝父女关系！你别想我给你一分钱！”

父亲的态度让赵菁觉得，继续解释只是徒劳，“我知道他一定会这样说的，所以我也没打算说服他。”她知道，要准备好一切，爸爸才不会把这当成是又一个玩笑。

高中两年，赵菁省吃俭用，将爸爸给的零花钱都存了下来，用作自己北漂的生活费。另外, 浏览了大量公开招募练习生的信息后，她将唱歌视频私信至6家北京经纪公司的微博，其中有4家向她发出了面试邀请。

“爸爸当然是希望我考名校，找份安稳工作，可我不想。” 赵菁说，“他们现在会难过，但是我之后会证明给他们看，我选这条路也可以成功，也可以让我家过上更好的生活。”

2019年初，即使父亲整整一周没和赵菁说话，她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带上仅有的六千元，坐上了前往北京的火车。

逐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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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有了面试机会，但赵菁心里还是很忐忑，公司培训质量不是她考虑的重点，收费与否才是关键。

头3家公司，都跟赵菁提出要交8-10万，才能让她做练习生。“我不怕被骗钱，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钱。”她真正担心的是，练习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终于，第四家公司，S公司的面试也结束了，离场时，工作人员让她等会从左门出来。然而赵菁留意到，所有同场面试的练习生都从右门出去了。

“我这是不是有戏了？”赵菁开始激动起来。很快，她被领到另外一个会议室，见到了公司高管。

和前3家公司一样，高管还是开始劝说赵菁交钱。她瞬间有点失望，但转念一想，能被单独叫出来和公司高管谈，这家公司一定是想留住她。

于是，赵菁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顾虑，直截了当地说：“如果要交钱的话，我就不来你们公司了，因为我没钱。”

为了省钱，赵菁几乎跑断了腿，才以每月五百的价格，租到了一间地下室。她每天面对着四面潮湿发黄的墙壁，每呼吸一次，赵菁都能闻到房间里霉菌的味道。赵菁将自己刚来北京的窘境全盘托出，高管面露难色，起身到另外一个房间。几分钟后，他再次拿着合同进来，答应让赵菁做免费的练习生，但条件是八个月内不能换签其他公司。

拿到合同的那一刻，赵菁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走出公司大楼，赵菁把合同从包里拿出来，又看了几眼，脸上的笑意根本藏不住，“太开心了，就觉得天都特别蓝。”

面试，签约，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这条练习生之路并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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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练习生，必须唱跳俱佳。而赵菁在此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舞蹈。第一次到公司练习时，她一个动作都跟不上，只能呆呆地站在角落里，笨拙地模仿着其他人。“他们跳的是舞，我跳的是广播体操。”赵菁开玩笑地说。

很快，公司的月末考核就开始了。评审组由公司高管，声乐老师和舞蹈老师组成。参加考核的练习生也要留下来，观看其他人的表演。只有在月末考核中拿到A评级的练习生，才可能有出道机会。

几十双眼睛盯着赵菁，光是站在练习室中央，她就觉得喘不过气来。音乐一响起，赵菁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舞蹈动作全忘光了。她只好站着，在原地把这首激烈的舞曲唱完。她看到舞蹈老师摇了摇头，不耐烦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最后，老师给了她D级评价，是月末考核里面最差的评级。

拿到评级时，赵菁也呆住了，“我觉得自己应该能拿C的，没想过会垫底。”她问自己，花了这么大力气做练习生，难道就是为了垫底吗？

第二天上舞蹈课时，赵菁鼓起勇气举手，站到第一排。做柔韧练习的时候，只有赵菁劈叉劈不下去。老师就过来把脚用力踩在她的腿上，“痛吗？痛就对了！”赵菁连哭带叫，连隔壁练习室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换作平常，不出十秒，赵菁早就拍地求饶，让老师把脚拿开。但这次，她忍住了，老师就这样踩着她的腿，讲了10分钟。她知道，想要快点跟上舞蹈，必须要把这些基本功练好。

她也不再怕丢脸，开始找高评级的练习生一起跳舞。所有练习生都回家休息了，赵菁还在继续琢磨着舞蹈动作，甚至睡在练习室。

就这样，赵菁的付出终于也换来了成果。她的月末评级，渐渐从C升到了B。经纪人也常常鼓励她：“你再加把劲，很快就能拿到A评级，进出道组了！”

赵菁深信不疑，只要努力，她一定很快就可以出道。

遥夜沉沉

近年来，《偶像练习生》之类的选秀节目在各大网络平台上热播。赵菁觉得，上节目是很好的机会，“多一秒镜头，就多几千粉丝呢。”

练习了4个月后，经纪人告诉她，公司可以让她参加《青春有你2》的海选，但要交五万元。赵菁觉得，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五万元从何而来，赵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打给爸爸。这是与爸爸“断绝关系”后的第一通电话，她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哭着、吱吱唔唔了半天才说出原由。“爸，公司说交五万元就能让我上节目。”电话那头的爸爸，沉默了一会，吼道，“我们家没有钱养大明星。”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妈妈在微信上发来语音，“给你转钱了，记得留点钱自己用。”她才知道，爸爸连夜变卖了家里的小轿车，向亲戚借了钱，才勉强凑齐了五万元。赵菁不敢打电话给爸爸，她只好在微信上，给他发了“谢谢”二字。而爸爸始终没有回复。

“当时觉得自己很自私。”在她看来，能登上更大的舞台，那就是值得的。赵菁暗暗下定决心，“那些钱以后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千倍、万倍的挣回来。”

钱交出去了，但赵菁等来的却不是海选机会。不久后，S公司以“合约期将满”的理由，拒绝她参加海选。“我连节目组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被淘汰了。”

面对赵菁三番四次的质问，经纪人表示，“钱是退不回来的，但你这种情况，公司可以让你在这里永久练习。”

赵菁崩溃了，她不去练习，父母的电话也通通不接。她窝在被中哭了整整两天。她不知道怎么向父母解释，也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迷惘与内疚重重包围着她。对于赵菁来讲，最难过的是公司给了她虚假的希望。

但赵菁没有太多时间可以颓废，在北京的4个月，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现在更不可能向爸妈拿钱。身无分文的赵菁，在练习生朋友的推荐下，在后海的饭店当起了兼职驻唱。入夜后的后海，是驻唱歌手们的舞台。在昏暗的灯光下，歌手们很容易沈醉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赵菁特别享受在舞台上的分秒，她可以放空自己，将情绪投入到歌曲里面。每当她唱完，都有观众会欢呼鼓掌，有人会问起她有没有自己的歌。“谢谢啊，但暂时还没有呢。”她会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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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的认可，让赵菁萌生出创作的想法，而蔡徐坤的《young》，就是她创作的启蒙歌曲。她也想试试看，像蔡徐坤那样，独立完成一首歌。

在这之后，无论是在练习，抑或是走在路上，只要是在脑海闪过的旋律，赵菁也会马上拿起手机，把它录下来，再去找“那种感觉”。

赵菁将自己当时压抑、无能为力的感受，化作成旋律歌词，创作了她的第一首歌。她形容这首歌是黑暗中的一点星光，让她没有放弃对“海面”的仰望，找到了新的方向。

初尝甜头

赵菁没想到的是，歌曲发行两个月后，突然成为抖音红曲，播放量达到1000多万，还在网易云音乐上收获了超过两千条评论。

“我不懂旋律，也不懂乐曲、乐谱，但是你发了歌我就来听了一下，我觉得很好听，就想留在这里，想下载它。”——是赵菁最印象深刻的评价。

对于歌曲的爆火，赵菁既开心又紧张。没有专业的指导，从编曲到发歌都是她自己一手包办，赵菁认为歌做得有点“糙”。其实她也曾向当时的经纪人提起过，自己在写歌，希望他能给点意见。但他要管的练习生实在太多，根本没空管赵菁。直到发歌后，经纪人才想起她，“原来你发歌了呀？”

在S公司练习的八个月里，赵菁渐渐心灰意冷。有了第一首歌的成绩，她也更有底气离开S公司。赵菁面试了几家公司，他们都愿意让她免费练习。最终，赵菁选择了T公司。

知道歌曲的播放量后，T公司决定趁热打铁，把这首歌的推广权以十万元的价格卖出去。按照行规，这份收益应全归公司所有。但新的经纪人了解赵菁的窘境，与公司协商后，给她转了三万元。赵菁特别感激，她把这笔钱全都转给了爸爸。

T公司对赵菁的培养方向是原创个人歌手，这也是她想走的路。赵菁开始每日每夜的呆在公司的录音棚里，经纪人疑惑，“你怎么不回家啊？”赵菁有点不好意思，“琴跟吉他在搬家时都被偷了，回家就写不了歌。”已经搬了6次家，赵菁已经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丢的。

临近4月，赵菁的生日快到了，公司送了一台电子琴作为她的生日礼物。“随口一句的抱怨能被记住，我觉得我运气真好。”虽然电子琴不是什么昂贵品，但对于月租都负担不起的赵菁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欣慰。

赵菁很爱惜这把琴，卧室再拥挤，再凌乱，电子琴上始终没有任何杂物。

后来，赵菁又发了两首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的抖音已经有142万点赞，在微博上也有了自己专属的超话社区，连一开始觉得她做“明星梦”的爸爸也转变了态度。

受访者提供

有了自己的歌曲和关注度，赵菁已经在练习生中小有名气。但她觉得这只是开始，要成为歌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必须加倍努力，“熬得住就出众，熬不住就出局。”

*应采访者要求，本文均使用化名

（2016级练习生毕设小组成员：周艳姿周晓岚黄越越陈钤）

END

排版｜李旻

编辑｜郑植文

初审 | 刘颂杰

复审｜张志安

终审 | 黄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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