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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泥淖里把自己拉出来” | 保研,一场与现实的较量

谷河传媒 布谷岛 2021-07-01


文 | 朱昊宇


 保研的残酷驯服着每一个想实现学历升级的学生,在闯过绩点的厮杀之后,他们又被推到了教育资源不平等的鸿沟面前,和这些起点就不一样的对手,进行一场身不由己的赛跑。


“你确定100%收我?你要是确定了,我就把别的学校给拒了。”


“确定,100%确定要收你。”


这是梁蓝第三次专门给清华打电话,确认自己拿到了清华新闻学硕士的预录取资格。这天,他本科的院长又打电话来祝贺他成功保研到清华大学,到此他忐忑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在接受采访时,他并不清楚他以后打算去哪里发展,只是说“去想这个还要多动脑子,这段时间太累了,只想好好休息。”他一边说着一边吃着东西,坐着的姿势像个刚考完试放暑假的孩子。


不过,在梁蓝为自己几个月的努力有所回报而感到欣慰的时候,还有无数保研人正在奔波于各个高校的推免考核之中,“预录取”、“候补”、或者“拒绝”的字样时不时地出现在他们的邮箱中,而这一切都将在今年10月12日的系统录取日画上句点。




被疫情改变的夏令营




由于疫情防控政策的要求,所有高校都将往年线下举办的“保研夏令营”搬到线上进行。这一变化使得学生不必再像往年一样订机票飞到全国各地面试,参营成本直线下降。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每一个人都不必再考虑时间冲突和经济成本的阻碍,可以把简历投递到尽可能多的高校,而这无疑变相加剧了保研学生之间的竞争压力。


“不确定性太大了,疫情缘故学生不能线下参营,高校的招生政策如何变化我也不能未卜先知,万一错过什么好机会怎么办?我也只能海投。”(海投:指的是投出很多份简历报名参加各大高校研究生招生夏令营)梁蓝下意识地打开了一下自己手机上的邮箱软件,这几个月来他每天都会无数次打开邮箱,看有没有高校的邮件发过来,而这也变成了他缓解焦虑的一大出口。


南京大学的夏令营是梁蓝第一个报名参加的夏令营,但是他发现南大并不会直接发出录取的offer,于是他又点开了上海交通大学夏令营的招生通知。尽管发现上交夏令营的优秀营员可以拿到录取,但他仍然不放心,也许还有学校会有像上交这样好政策,更何况自己也说不准能不能被上交录取,索性就把人民大学、清华大学、中山大学等高校的夏令营都报上了名。


在梁蓝看来,每一所学校就好像一张刮刮乐,只要投一份简历就能刮一张,谁都不能保证哪一张刮出来什么大奖,但他清楚,如果不去刮就一定和中奖绝缘。



郑州大学徐桢萧的报名策略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有些学校的夏令营招生通知中写到,只针对某些985学校学生招生,他依然给十几所学校的夏令营投去了简历。他的一个南京师范大学同学投出的简历更是达到了三四十份之多。从985到211,从211到普通一本,学生们投递出来的简历越来越多


在往年,如果按照徐桢萧今年的入营情况去跑,几千块的机票都算是保守估计,而今年他就只用在电脑前机械地输入会议号,就能参加一所所高校的面试。


梁蓝原以为,在家里线上面试可以给自己一个更熟悉的环境,缓解紧张的情绪,结果线上面试却远没有梁蓝想象得那么顺利。在北大的面试中,正在他还在回答着“中国电视台未来发展的路径是什么”这一问题时,他看到会议聊天框里,老师说他们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让他用文字继续回答。


从视频通话到文字交流,这段面试的时间被拉长了许多。而梁蓝为了北大的面试,也已经在电脑前从早上8点等到了下午3点。


网络问题的后果最终还是由梁蓝用另一种方式承担着。老师为了不耽误整体面试的进度,就没有让梁蓝再抽取新的英语面试题,而是让他直接把电视台的那道题目用英语再回答一遍。“这不公平,这比一般的英语题难多了”梁蓝的语速飞快,说到最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有些时候线上面试的意外状况不仅仅是网络所带来的。同样在今年保研中面试清华基础医学院的都闻欣发现,给自己面试的老师并不是医学的老师,而是生命科学的。隔行如隔山,面试过程中一直没办法问到可以体现他专业的医学问题,优势展现不出来,反馈和互动效果也不太好。


面试间里的老师们在一张长方形会议桌的一边,互相隔着一段距离坐着,电脑在桌子的中间,他听不清离麦克风远的老师讲的问题,而老师也没重复,只是在最后对他说“9月再来吧”。


事后他去了解才发现,清华大学基础医学的夏令营时间正好碰上北京新发地疫情的发生,而老师面试又被统一要求去到清华校内集中面试,有的老师因为突发的疫情无法来到学校,这才导致了保研面试时高校部署的混乱。


大连理工大学的汪老师也承认,疫情缘故肯定只能线上面试,而且都是第一次尝试线上,可能很多不可控的因素都意识不到,一旦出现作弊之类的现象就是大事故,所以这种部署安排上的不尽合理或许不只是清华的问题,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二八定律”




把“二八定律”用在今年的保研夏令营名额上比往年显得贴切许多,即20%的人拿到了80%的录取名额。


“我不指望我自己能考多好,我只希望大佬们都能去清北复交。” 有人在南京大学的夏令营群里发着这样的祝福,但是梁蓝心里明白,他们只是希望我们能去清北复交这种学校,然后就可以把南大或浙大这些学校的录取名额让出来,他们手上的候补录取就可以转成正式录取。


据艾媒咨询9月发布的数据显示,虽然疫情之下留学市场的刚需还在,但是中国的准留学生中也有20.7%的人选择取消留学计划。这些放弃留学的人回流到国内,他们和保研人的竞争也就在所难免。



都闻欣就是其中之一,手上有着国际竞赛金奖的他原本打算去申请美国的医学PhD(博士),一度前景不明的中美关系都没有让他放弃,可疫情却给了他最后一击。“去不了美国,我去别的国家还不如留国内去清华,甚至上交”,在都闻欣看来,反正都退而求其次了,只要比自己本科院校更好,他就愿意去。


事实证明,国内各个大学也都非常愿意接收头部的留学人员回国保研。在都闻欣的印象里,不论在清华、北大,还是在上交、复旦和浙大的面试中他遇到的总还是同一批人,名字他都记下来了。有一位他记得最清楚,每所学校的录取名单上那个人的名字总是排在他的后面,“我拿到的录取他也都拿到了”。


同样是校内的高绩点选手,来自211的徐桢萧不仅要承受来自更高层次985高校明里暗里的歧视,而且只有大约六成的夏令营给了他入营资格,但像都闻欣这样的学生就拿到了大满贯(大满贯:所有报名均被录取)。


“对比往年学长学姐的录取情况,我们很多人连往年录取的同层次学校都拿不到入营资格” ,徐桢萧的师兄师姐曾经还能拿到南京大学和浙江大学的入营资格,今年这两所学校的录取名单上明显多了许多来自清华北大等985高校的学生,他的学院全军覆没。


这种压力在985大学中也同样弥散开来,华中科技大学的章扬最近才收到南京大学准备补录他的消息,而往年和他同位次的学长学姐,都把只拿到候补名额这件事称为“沦落”。


可入营并不代表着录取,许多像徐桢萧这样的人,靠绩点排名拿到了保研这场游戏的入场券,但是进场之后才发现别人拿的是套票。


都闻欣在北大夏令营,这个全国各地985大学绩点第一云集的地方,就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神仙打架。那次面试的三个人都是来自各地985高校的绩点第一,他手上有个国际竞赛金奖,另外一个男生顶着一篇二区SCI(国际学术界顶尖论文)的第一作者,这把最后一个女孩子衬托得普普通通,结果也可想而知,最后那个女孩子就是被淘汰的那个。


大连理工大学的汪老师也在招生中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在他看来,不论是国际竞赛金奖还是SCI的第一作者,这些都不像是一般学生可以达到的高度,这种优秀就是在绩点之外的。如果这两个优秀的学生中必须选一个,确实很难选。但如果这时候加进来的第三个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985高校绩点第一,当然绩点第一也非常优秀,可他无疑就是会被牺牲的那位,他们本就不在一个赛道上,但是却在一起竞争。


保研的这场游戏中,所有人在绩点这条赛道上都是相同的,但只是一心提高绩点的人却被反衬地格外单纯,因为真正可怕的是已经有人开辟了别的赛道,科研项目、竞赛实习,地域差异、身处的实验室所能提供的资源等等都不一样,更说不上平等,而也正是这些在绩点之外的东西才决定着参加保研的人能不能被录取的最终命运。




这种不公平的竞争又催生了这样一种现象,大量学生付出高额的费用去到北上广一线城市,只为拿到一份大公司的实习证明,或者千方百计去异国异地给出名的专家学者做科研助理,再换取一封大牛的推荐信。


身处郑州的徐桢萧就是这群学生中的一个,很多他想参加的可以充实他简历的活动、他感兴趣的老师和课题组,都在北上广深这些大城市,基本很少有郑州的。想要参与进去不只是自己垫付路上开销这么简单的事情,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放弃就是他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去年5月徐去北京的人民大学找同学玩的时候,正好遇上人大法学院在开座谈会,他看到很多自己非常仰慕的,只在课本上见到过的名家教授排成一排坐在讲台上,一个一个地回答同学和老师们的疑问。


徐桢萧悄悄地在最后一排靠近门的地方站着听到讲座结束。“在那个现场就会有种很神奇的感觉”。徐说到这里时,打开了他当时用手机拍下的这场讲座的照片。


郑州和北京的物理距离只用一张93块钱的硬座车票就能跨越,但这其中的差距,无数张车票都不能拉近绩点更不是全部,在保研中,绩点就像是一份套餐里的白米饭,垫在底下支撑着那些叠在上面的一道道叫做“科研”、“英语”和“实习”的菜,米就算再好吃,没有菜终究没人买单。




身不由己 




徐桢萧并没有在朋友圈里转发那篇《绩点为王:中国顶尖高校年轻人的囚徒困境》,在他读完这篇文章之后,他脑海中最先浮现出来的两个字是:无力。尽管他觉得绩点背后的理性逻辑确实存在着弊端,但这确实是他们实现人生突围最公平的办法。


河南这个高教资源缺乏、一所985大学都没有的省份,已经让徐桢萧在保研场上占不到什么资源上的好处。为了能拿到自己能争取的所有资源,他从大一开始就像考研人一样泡图书馆,大二大三去到处打比赛,去河南省高院实习,三年下来他甚至感觉不到疫情封校对他有什么影响。


说的好听一点是个人努力,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内卷。”在徐桢萧眼中,内卷已经成为了努力的代名词,而竞争就是他没说出来的内核,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能不能保研成功走出河南,是一个事关生存的问题。


保研面试结束之后,徐也自愧地感慨到,自己拿到保研名额,并不是因为自己读过很多书,或自己有多么出众的专业素养,只不过因为绩点考得高。而对他来说,保研复习也只是一场提前了的考研备考,只需要在网上买来那些转卖的盗版复习资料,每天反复背诵,再看看微信公号的热点分析,面试题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说:“大家都看这个,效率高还不用看书(看书指读专家学者的学术著作),你不这么复习等着被淘汰吗?”


事实证明这种保研策略确实更有效率。在人大法学院读本科的李诗想着,人大夏令营里面试自己的老师都在课上教过她,那些校外野生的复习资料就算再好,也不如自己这三年学习对老师的了解更深入,所以她就翻出大学前三年攒下来的各科笔记和读书体会来复习。但结果面试中老师提到的问题却没有了课堂里的风格,“那种感觉好像老师也对着那些复习资料提问,原来多做的那些拓展真都用不上。” 9月30日,李诗在微博上发出自己保研人大失利的消息。


李诗保研人大失败的页面截图


保研的残酷驯服着每一个想要通过保研来实现学历升级的学生,在闯过绩点的厮杀之后,他们又被推到了教育资源不平等的鸿沟面前,和这些起点就不一样的对手赛跑。


在采访的最后,徐桢萧回忆起自己大学前三年最熟悉东西是凌晨两三点的月亮,和考研自习室里第二排靠窗的那个他最常坐的座位。那个座位的抽屉里有一张徐贴上去的纸条,上面写着:人在泥潭里就要自己把自己拽出来。


8月31日,徐收到了北大国际法学院决定录取他的消息。那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和高中玩的最好的同学加上了微信,和很多高中教过他的老师又重新有了联系。


他感觉这段时间以来每天都在变得更开朗更活泼,更愿意探索新的事物,“好像自己终于真正走出了高考失利的阴影”。


(文中人物梁蓝、都闻欣、徐桢萧、章扬、李诗均为化名。除注明外,本文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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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贾蒙蒙

编辑 | 袁向南

初审 | 刘颂杰

复审 | 张志安

终审 | 黄   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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