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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华人:“想说支持川普,比出柜还难”

谷河传媒 布谷岛 2021-07-01


文 | 朱昊宇


“美国撕裂”最近成为了中文世界里的一个热词,民众习惯于围观太平洋对岸的美国为大选打得不可开交。可容易被人忽略的是,社会浪潮之下一个个被撕裂的个体和他们面临的压力,就像方方所说,“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11月14日清晨,纽约长岛的街道上还没什么人,然而社交媒体上却热火朝天。各大媒体都在报道佐治亚州重新计票结束,拜登拿到了佐治亚州的16张选举人票,川普的法律战看起来也无力回天。


埃隆·杨(以下简称“杨”)走到玄关捡起地面上的邮件,慵懒地撕开联邦快递的包装。


“爸爸,感恩节快到了,我准备了礼物给你和妈妈,我就快回来了。你的女儿莉迪”,杨用着那陈年的中国口音念着明信片上的英文。一旁的杨太太听到,激动地把手里的牛奶都倒洒了,跑到杨身边抢过邮件又读了一遍,她还沾有牛奶的手不住地打着杨的胳膊,念叨着女儿终于要回来住了。和妻子不同的是,杨除了同样想女儿,也感慨着:大选终于过去了,是时候和川普的4年说再见了。”


杨从中国本科毕业后来到美国升学、就业、又联合同学创业,办起了一家社区的牙科诊所,许多人一样,他靠自己一路打拼,最终取得美国国籍,成为人们眼中一名标准的“中产”。理科出身的他本来对政治也没那么较真,哪怕是在纽约州这样一个大多数都支持民主党的深蓝州,他都没有感觉到自己作为一个共和党支持者会有什么异样。


可是在川普上任这四年,尤其是2020年的大选中,他感觉好像在生活中支持川普变成了一个可以让人社会性死亡的行为。


杨说:“想说自己支持川普,比出柜还难”。


被川普改变的家庭,剑拔弩张 


“如果这次感恩节女儿能回来,那算下来我们就是大约2个月都没好好见面了。”杨说道,他没想到曾经吵架到相见无言的女儿,在大选后会自己回家。


9月底的一场争吵让这个家的氛围彻底跌至冰点。当时女儿热心支持BLM(Black Lives Matter)运动(中译作“黑人的命也是命”),在纽约当地的BLM运动组织中负责宣传物品的调配和分发,每天都会搬运大量上街游行用的标语版和横幅到家里来存放,等到游行的时候再搬出去,时不时就有人来找上门领取或者更换。这样一来一回家里总会有收拾不完的垃圾,杨太太刚做好的家务还没多久就又是乱成一团,而女儿为了BLM运动忙得昼夜颠倒,无暇考虑在一旁沉默的父母心中想着什么。


“我也震惊到莉迪怎么会这么情绪化,她妈(杨太太)只不过说了一下她,总带这么多东西回家,家里都乱成什么了,跟在你后面都收拾不完了,以后别总干这些活,自己的学习都耽误了。”杨对谷河传媒说,可是让杨夫妇俩没想到的是,女儿竟然会当场直接骂他们太自私了,而且说“我们一点都不关注少数族裔,我们今天不帮助黑人就是在纵容川普毁掉我们亚裔的未来”,还没等杨太太解释,女儿就说要去朋友家住,怎么劝也劝不回来。


这天是9月26日,因为疫情已经在家大半年的莉迪,很快就打包好自己的行李走了,也没有说自己去哪个朋友家住,还带走了她房间的钥匙。


杨也在反思,为什么原来专注学习而且成绩全A的女儿,会变成这样一个热心社会运动的人,还变得如此激动,这位父亲突然感觉自己的女儿很陌生。


在莉迪这边,她很明白父母为什么那样想,但她觉得父母的那一套想法实在是太落后了,对很多社会上客观存在的问题都意识不足,而且面对川普这种极右的总统,如果不努力去表达反对,这个社会怎么会往平等的方向走?


11月7日美国人庆祝2020年选举结果


“上了大学,我才慢慢感觉到我不认同爸妈那套保守的价值观,更不用说川普。”莉迪对谷河传媒说到,在上大学前,她一直从心底里佩服爸妈,爸爸能从中国的高考胜出,到美国读出博士,最终成为一名牙科医生,这真的很不容易,而且妈妈平时会很热心借钱给社区里缺钱的邻居,帮他们照顾花园。可是上了大学,她发觉,但凡她的父母拿出生活中一半的善良放在社会议题上,她们的关系都不会这么紧张。


2018年,莉迪进入纽约一所大学的心理学专业读本科,而那年各所高校中的MeToo运动此起彼伏。“我的师姐就是其中的一位受害者,但是川普却说这非常危险,因为这会威胁到有权势的男性,他还提名涉嫌性侵的卡瓦诺当大法官,川普是美国的羞耻。”莉迪对谷河传媒说,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社会议题和自己这么接近,所以2018年的大选,她也投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张选票去支持民主党选议员。杨夫妇仍然照旧投给共和党,而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这一政治分歧却成了家庭撕裂的开始。


真正让杨彻底认识到女儿自由派立场的是,有次他和女儿因为学校老师讲的男女性别和厕所设置而起的吵架。在饭桌上,杨和女儿聊到课程中老师讲的“厕所新政”,在左派占据的大学里,老师和学生讲起厕所新政都是清一色的赞扬性别意识先进,褒奖纽约一个商场的厕所已经实现了全性别(both gender),很好地照顾到性少数群体等等,杨先生听到这却难以苟同,“如果一个男的认为自己是女的就进了女厕所,这算什么规矩?女儿你要是遇到这种厕所可小心点,川普都在废除这个了。”可这在自由派的女儿听起来这就是倒行逆施,父女之间最后吵到不欢而散。“那天,她(女儿)连她最喜欢的竹笋也一口没吃,就回她房间,把房间门摔得隔壁都能听到。”杨回忆。


政见分歧就这样撕裂着原本和谐的家庭,以至于到今年BLM运动期间,杨先生和女儿讲起任何可能会和政治有关的话题时,总要在说话前加上求和的声明。


川普的政策可以实实在在地让我家赚更多的钱,我甚至还能早点退休,可是我压力好大,根本不敢在家里的电视机看FOX,更不愿和女儿吵架。”杨先生说。


加上杨太太,川普在这个家里2比1领先,但是这个家的剑拔弩张仍未缓和。


“我支持川普,却生怕被别人发现”


“如果只是在家里有这样的压力也就算了,可你知道在纽约,当你身边大多都是民主党人的时候,那种拉扯会多痛苦吗?”杨说到,这种压力不仅来自家庭,而且朋友、华裔族群和工作环境无一不是压力的来源。他有时甚至会羡慕同性恋者,感觉他们至少可以大胆地牵着手走在路上,甚至还能收获朋友的祝福,可他却只能去掩饰自己对川普的认同,生怕被别人发现。



杨毕竟还是在中国长大,会觉得关系和人情是一个只能增加不能减少的东西,可是就在今年,他发现应该至少有3个朋友,对他屏蔽了脸书或朋友圈。


在3月份美国还没有很严重的疫情时,杨还和其中一位隔壁街区叫史达林的Wal-Mart(沃尔玛)店员很熟络,杨总是会在史达林当班的时候买他销售的麦片,顺便帮他提高业绩,“超市里有合适的商品的时候,史达林也会单独推荐给我,有时我还会和他一起健身”。


之后疫情席卷下,纽约关闭了大部分的公共设施,沃尔玛也不例外,这也让他再没见过史达林。后来在BLM运动高峰时,杨在脸书(FaceBook)上转发了一篇《纽约邮报》(立场中间偏右的媒体)关于BLM运动后商店被黑人打砸抢的报道,结果史达林突然在下面留言说这是fake news(假新闻)和赤裸裸的污蔑。“我没想到他会跳出来反应这么强烈,”杨说道。


第二天,妻子的提醒才让杨发现,他们已经被史达林屏蔽,看不到他的脸书页面了。“虽然现在疫情好转了些,我还是不敢去那家沃尔玛,不知道史达林还在不在那里,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许现在拜登获胜了,他会更包容(原话:open)我吧。”杨叹着气对谷河传媒说。


作为一个华人,在华裔群体中杨有时也面临着无声的压力。数据显示,在2016年有60%以上的华裔在大选中支持民主党,而在今年的纽约这个数字只会更高。


杨所居住的街区并不是典型的唐人街,华人群体占三成左右,10月份选情胶着的时候,社区的华人组织一起印了写着“Biden&Harris”的竞选标牌挂在自家的栅栏外和花园里,隔壁街区的华人邻居误以为杨和他们一样支持民主党,也送给杨一份Biden的竞选标牌和一簇蓝色的氢气球。杨不好意思不收,只把氢气球挂在栅栏上,然后把Biden的标牌偷偷地放在家里,别人问起就说自己挂在了诊所,“因为挂诊所里好让更多人看得到。”杨找借口说。


拜登的支持者在车上悬挂旗帜


后来华人邻居们挂出来的标牌,总是在不注意的时候被人涂改破坏,那些华人的组织者也会不厌其烦的再印再挂,前前后后这一批竞选物资也花费将近400美刀。杨暗自感慨,如果自己当初为了给别人面子把这个标牌挂上去,现在还不知道又要花多少钱维护这些助选标牌,来做这些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


不过今年大选,杨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他认同川普说的“未来属于爱国者”,但是他又不想因为自己为川普站台而失去来看牙的病人,所以他在诊所的一面墙上挂着美国的国旗和地图,在他看来这就代表着对川普的支持,代表着奋斗才有回报的美国传统精神,代表着对法律与秩序的追求。


“从2016年的时候,我就知道诊所里的人基本都是民主党人,”杨作为诊所的老板之一,对诊所里的人都很熟悉,“因为当时川普意外爆冷当选的时候,诊所里每个人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都哭丧着脸,好像随便两个人都可以抱在一起哭一场。” 杨说。


随着川普上任后越来越多令人意外的政策推出,诊所休息区茶水间里的电视就越来越经常播放CNN的节目,到2020年大选期间,索性全天都锁定在CNN的频道。但只要每当杨去茶水间看到没人的时候,他就会把频道从CNN调整到FOX,“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吧,就是想告诉他们其实身边还是有共和党人在的。”杨说道。


杨自己也觉得,自己好像在经营着一份助选事业,不过和大街上川普支持者摇旗呐喊不同,他只能“静悄悄”地帮川普助选,因为他不想“社会性死亡”。


“非典型川普支持者”


在Youtube上的一个网红脱口秀演员崔娃的视频里,经常会有一些对川普支持者的采访。其中受访者丑态百出,比如参加集会不带口罩,随意相信来源不明的“事实(fact)”等等,竭力把川普的支持者塑造成一批不理性的人。


杨也认为,很多自由派媒体都在标签化川普的支持者,说他们教育水平和收入都很低,甚至自私自利道德败坏。“我不敢说有多少人是这样的,但至少我不是。”杨很决绝,他经常用“非典型川普支持者”来形容自己。


日常生活中,杨自己也并不歧视少数族裔,更不会反对移民,甚至也支持MeToo运动,川普的很多立场和政策,杨也都不认同。在BLM运动的那段时间,杨有空也会去警察局前面帮忙打扫卫生,帮人清理那些贴在他们栅栏或者车上的粗俗标语,他甚至还因此认识了两位黑人朋友,后来黑人朋友也来到他的诊所看病。在他想要给黑人朋友一些优待的时候,还被黑人朋友婉拒,因为希望平等对待就好。疫情期间他也坚持戴口罩,在脸书上还不时转发一些科学防控疫情的注意,批评川普不戴口罩没有承担起一个领袖的责任。对于家乡,杨也说自己依然爱着中国,希望中国好,觉得川普至少不应该这样和中国打交道。


对于杨个人来说,支持川普只是因为他的政策确实提高了他的收入,把企业税从35%降低到21%,就这一点,以前谁能这么强硬地做到呢?杨说,在美国他这种人叫做“Single Issue Voter”,指的是仅仅因为一件事而做决定的选民。


可能有人会说杨很功利,就像女儿指责他“脑子里全是钱”一样,但是在杨看来,他的收入和他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辛勤的劳动得来的。“凭什么我这么努力学习工作才来到美国,那些非法移民偷渡过来就能拿到美国身份?还要我赚钱交税来给这些人医保吗?”杨觉得这不公平,他还强调,在纽约这附近,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很淳朴好客的人了,曾经有墨西哥裔留学生租住他家的房子,他也会把他当作自己家人一样对待,“你去看看那些拒之于千里之外的人,都在东西海岸的深蓝大城市。”杨说。



“虽说华裔是少数族裔,可其实民主党并没有照顾我们利益,在他们眼里的少数族裔只有黑人和拉丁裔。”杨认为,在民主党的概念里华裔是少数族裔中的榜样,因此也不需要有很多政策上的偏斜,就比如在民主党人主推的平权法案中,亚裔需要拿到比黑人、甚至白人更高的分数才能录取到同样的学校。“这就是反向歧视。”杨说,纽约这么做可能会减少亚裔优秀学子在高校的名额,而川普恰恰就反对这个平权法案。这听起来好像带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色彩,但是在杨看来“我认为应该帮助少数族裔,但对我来说,我家人的利益应该优先,你说是不是?”


截止北京时间11月17日,特朗普获得232张选举人票,拜登获得306张选举人票,后者取得压倒性胜利。


对于这个结果,杨对谷河传媒说到:“没错,拜登确实赢了,可这不重要了,不是吗?”50多岁的杨显得有种中国式的豁达,“可能很多年后,人们会在历史上看到美国在2020年的这种撕裂,可谁又记得我们当时面临的压力?”(图片部分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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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 | 贾蒙蒙

编辑 | 袁向南

初审 | 刘颂杰

复审 | 张志安

终审 | 黄   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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