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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里的自闭症乐团:蜗牛散步,遇见星光

谷河传媒 布谷岛 2021-07-01

文 | 陈泽淳


小睿打架子鼓时,肢体会随着节拍而舞动,眼神盯着某处,有时会咧着嘴笑起来。那是一种孩童般纯粹的笑容,和他的精神世界一样天真无邪。


在这个时候,小睿就是发着光的,他的母亲会忘记这是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


点击观看爱特乐团演出视频


3月31日,一支名叫“爱特乐团”的乐队,在镜头前举办了一场线上音乐会。这是一支由13位自闭症人士组成的乐队,聚集了电子琴、贝斯、吉他、架子鼓、陶笛、古筝等乐器的演奏者。一群曾经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星星的孩子”,在音乐上达成了出奇的和谐。这场线上音乐会在抖音上收获了22.1万点赞,并以690.6万的流量登上了同城热榜第一名。


“爱特乐团”线上音乐会的抖音界面


乐队成员的年龄跨度为13岁到37岁。无论是多大年龄的成员,在这里都被亲切地称为“孩子”。乐队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由妈妈牵着手引领着,一步一步在混沌中摸索,借着音乐的星光,才好不容易摸到这个世界的一点轮廓


自闭症是一种神经发育障碍,以社交沟通障碍、语言障碍、狭隘兴趣、刻板行为等为核心特征。自闭症人士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对世界的认知体系,因此也有人说,他们是天外来客,来自星星,只生活在自己的空间里。


在抵达奖杯、鲜花、镁光灯之前,他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 循着音乐走


1987年,到处寻医问药而无解的孙莉莉,带着五岁的贝贝(化名)来到南京儿童心理卫生研究中心。在那里,她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贝贝行为异常的原因,是重度自闭症。


在那个医疗知识与信息资源相当贫瘠的年代,“自闭症”对孙莉莉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词。除了彼时极为局限的康复治疗手段,孙莉莉还带贝贝试了各路偏方,都收效甚微。


为了让贝贝得到更好的医疗和教育,孙莉莉夫妇在1991年从杭州移居到深圳。在自闭症家长的圈子里,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上帝给我一个任务,叫我牵一只蜗牛去散步。”意思是,无论你怎么强求它,蜗牛每次也只能往前挪一点点——学龄时,只是拿笔,贝贝就学了将近半年;十几岁时,他仍不会叫爸爸妈妈。他在深圳元平特殊教育学校接受教育直到18岁,此后便只能呆在家里。


贝贝吃花生时喜欢把花生壳摆放整齐


自闭症孩子与音乐的结缘,是一场无法强求的邂逅。孙莉莉听闻学习乐器对康复治疗有帮助,也曾尝试让贝贝学习音乐,但贝贝并无兴趣,孙莉莉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丈夫淘来一架二手电子琴,放在房间里,偶尔弹几下。在贝贝20岁的某一天,惊喜出现了。贝贝说:“爸爸不弹,贝贝弹。”于是,孙莉莉带着贝贝去学琴。上课时,孙莉莉就坐在贝贝旁边,把老师教的全部记下,回到家中反反复复地教给贝贝。五年后,贝贝考下了业余钢琴10级。


2013年是贝贝音乐道路上的里程碑,那年他参加了浙江卫视《中国梦想秀》。主持人送给他一盒巧克力,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笑得孩子般开心,还嘬了嘬手指。主持人问他,你的梦想是什么?他不太流利地回答:“我的梦想,想做钢琴家。”随后自己给自己鼓了个掌。


弹奏时,贝贝满面笑容,网友评论:“我觉得他的眼睛里满是我们这个年纪所没有的纯净。”乐评人也说,他忘却了所谓的技巧与专业,毫无杂念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音乐非常纯洁。”


排练时的贝贝


这个纯净的大男孩由此带着自闭症群体走进了更多人的视野。同年,孙莉莉在深圳民政局注册,创立了全国第一家自闭症音乐团体,起名“爱特乐团”,意思是爱护特殊的孩子。


几位家长把会乐器的孩子送了过来。起步并非易事,他们缺场地、缺老师、缺表演机会、缺经费,家长们逐个攻克。在有能力租下南山阳光文体中心最小的一间教室以前,孙莉莉和另一位家长负责轮流把孩子们聚集到自己的家中来排练。


妈妈们一手提着二十斤的电子琴,一手拉着孩子以防走丢,顽强地把乐团撑了起来。贝贝的钢琴老师陈辉玲成为了乐团的指导老师,与家长们互相鼓励,引导孩子们听从指挥、学会合作。


2013年底第一次义演,身着正装的孩子们大汗淋漓地演奏,终于募到了三百元。“家长们真的是呕心沥血。”孙莉莉说。


当媒体的镁光灯转向爱特乐团,也带来了残联、企业、爱心人士的关注,乐团慢慢走上正轨。2014年,在深圳广电音乐频率的帮助下,爱特乐团在福田区文化馆举行了第一届“星星音乐会”,募得善款27万元。利用这笔善款,“爱特基金”得以成立。乐团紧接着开办了公益音乐培训班,帮助更多自闭症人士学习音乐。


| 换一条赛道


2015年,小睿(化名)加入爱特乐团。如今,17岁的小睿已经参加了一百多场演出,拿过大大小小的奖项。令母亲唐小曾最难忘的一次,是2018年深圳打击乐比赛的“最佳表现奖”。她和孩子一起站在深圳市体育公园体育馆的台上接受颁奖——那是真正的万众瞩目。唐小曾意识到,“这个孩子好像是为舞台而生的。”


小时候,小睿不会哭闹,也没有与他人的眼神对视,对任何社交示意都没有反应。她的同事说:“这个小孩性格很酷啊。”两岁多,小睿也不会说话,但家里老人只说:“贵人语迟。”看着小睿长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唐小曾越来越担心。在小睿两岁半时,她带小睿去看医生,小睿被确诊为重度自闭症。


小睿在家里使劲地跑。看着小睿马上要撞上东西,唐小曾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但他马上就停下了。深圳各家康复机构的康复治疗课,她带小睿“基本上了个遍。”她买了感统课(感觉统合训练课程)所有的教具回家教小睿。最初,只是教他认识苹果、香蕉、梨这几样常见的水果,她就用了一个月。很多时候,她说,“睿睿,你拿个苹果给我啊。”小睿就拿了个梨给她。


自闭症的广泛性发展障碍还体现在平衡能力的失调,那时候的小睿走在平地都会摔跤。只要是康复机构教过的感统训练,唐小曾都带着孩子反复练习。家在12楼,唐小曾就每天带着小睿爬楼梯而不坐电梯,也陪着他做蹲起跳。小睿的爸爸说,“要是一只猴子交给你都会说话了。”


在教育上,唐小曾认为,自己是走过弯路的。


自闭症孩子的家长们都会面临这样的抉择:是让自闭症的孩子和正常孩子一样在学业上竞争,还是接受他们的特殊性、为他们换一条人生的赛道


在小学阶段,唐小曾把小睿的成绩看得特别重,花相当多的精力去教小睿。因为小睿有多动的习惯,唐小曾到学校陪读了六年。小睿往教室外跑,唐小曾就跑遍整个校园去找他。自闭症的孩子有时不会表达情绪,会出现自伤行为。小睿着急了,就会抓自己的脸。到五年级时,小睿在学业上已经有些吃力了,唐小曾非常失落。这种情绪也影响到小睿,母子俩都陷入焦躁的情绪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打鼓时的小睿。老师说,这是一个享受音乐的孩子。当小睿跟着老师学架子鼓时,他的肢体随着节拍而舞动,闲着的一只手恣意地转动鼓棒,时不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他开心、从容、投入。唐小曾深思熟虑后,决定放手,让小睿去做他喜欢的事情,不再逼着他学习。


打架子鼓时的小睿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唐小曾在小睿身上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唐小曾的家人有时候会觉得,她更多的精力应该放在另外的两个儿女身上。小儿子三岁时,她第一次去接小儿子放学。“我妈妈来接我了,” 小儿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我表现好,妈妈就来接我,哥哥表现不好,让爸爸接哥哥。”唐小曾听完,心里充满了愧疚。


小睿经常问,“妈妈,什么时候有演出?”在舞台上找到自信的小睿,在生活上的自理能力有了质的飞跃,现在的小睿,有了金钱观念,会为弟弟妹妹买零食回家,会拖地擦窗,还会为家人做饭。唐小曾打了个比方,如果说普通小孩的智力是斜线一样随年龄增长的,那么自闭症的孩子,“他们的智商沿着一条平平的直线走,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会上一个阶梯。”


她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守到了小睿登上这个台阶。


| 牵蜗牛去散步


在最初,孙莉莉用“你弹你的,我弹我的”来形容孩子们的演奏。要练好一首曲子,最少需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如今,只需要三次课,乐团就能达成默契的合作。


岱沣在乐团里吹陶笛。他今年16岁,3岁时被诊断为轻度自闭症,目前的语言能力只能说一些简单的音节。在抖音直播中的自我介绍环节,镜头转向岱沣,他无意识地跟着上一位孩子念道:“我是涵涵”,发觉被“带跑”后,他含糊地改口:“我是岱沣。”


岱沣在直播中演奏陶笛


由于自闭症人士需要大量的陪护,当孩子得了自闭症,家庭分工也会发生改变。乐团成员的妈妈们大多辞职成为全职妈妈。孩子们表演时,妈妈往往比他们要紧张。


在演出中,岱沣的妈妈一直紧紧地盯着岱沣。为了不挡住身后的镜头,她蹲在地上抬着头,全神贯注地随着音乐的节拍朝着岱沣打手势,或上下击拍,或左右回弹。岱沣吹陶笛时,也望向妈妈,眉眼一直带着笑意,母子之间形成一种他人无法进入的磁场。一首节目表演完,岱沣妈妈才终于舒一口气,朝岱沣竖起了大拇指。


演出中的岱沣母子


这次抖音直播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但孙莉莉仍心存忧虑。她已经67岁了。她迫切希望乐团能走向职业化,成为孩子们安身立命的经济来源——她坦言,乐团离这个目标还有很远的要走。


她正在为孩子们谋划更多的出路。一方面,她着力提高孩子们的音乐水平,在每年的音乐会上推出水平更高的节目;另一方面,她尝试挖掘他们在艺术方面的能力,如带他们到观澜湖手艺工场学习手工制作,探索利用艺术技能获取经济来源的可能性。如果有可能,她还希望能将乐团的故事打造成品牌文化,拓宽孩子们谋生的渠道。毕竟家长们会老去,到那时,他们需要靠自己解决生计。


她忧虑孩子们的未来,也为他们当下的每一点微小的进步而开心。“只要他们今天多说一个字,弹琴上有小小的进步,我就会很感动了。”


抚养一个自闭症的孩子,需要相当多的耐心。唐小曾说,“一定要坚持,对这样的孩子,只要你付出了,总有一天他会给你惊喜。”她曾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台湾作家张文亮的这首诗:

上帝给我一个任务

叫我牵一只蜗牛去散步。

我不能走太快,

蜗牛已经尽力爬,为何每次总是那么一点点?

我催它,我唬它,我责备它,

蜗牛用抱歉的眼光看着我,

仿佛说:「人家已经尽力了嘛!」

……

咦?我闻到花香,原来这边还有个花园,

我感到微风,原来夜里的微风这么温柔。

慢着!我听到鸟叫,我听到虫鸣。

我看到满天的星斗多亮丽!

咦?我以前怎么没有这般细腻的体会?

我忽然想起来了,莫非我错了?

上帝叫一只蜗牛牵我去散步



-END-

排版 | 郑诚
编辑 | 张田

初审 | 刘颂杰

复审 | 黄伟娥

终审 | 黄    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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