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数 | 民营养老业“暴雷”背后的暴利与监管
文｜赵佳欣 朱昊宇
数据整理 | 赵佳欣
可视化 | 朱昊宇
5月7日，江西省民政厅颁布了全国第一项管理养老机构“预付款”的政策（《关于加强养老机构预付费管理的指导意见(试行)》），重点打击犯罪分子借投资养老机构之名进行非法集资的恶劣行为。
近年来，一批养老机构打着“投资养老”的幌子，借口“预售床位”或“办会员卡”，诱骗众多老人数十万、数百万元的预存后“爆雷跑路”，让老人们的毕生积蓄有去无回。
历年类似的恶性案件频频引发公众关注：非法集资有多暴利？哪些地区是重点“雷区”？犯罪团伙又用何“花招”来行骗？最后以哪些罪名、判罚多少年？监管手段有哪些？
谷河传媒在无讼裁判文书数据库中以“养老“、”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等为检索词，梳理出相关判例共797个，并结合国务院民政部门、天眼查等网站的相关数据，力图为民营养老机构的监管政策及落实情况作一个详细梳理。
案发多少起？到底有多暴利？
离春节还有一个月，湖南益阳一位62岁的老人，从益阳市资江大桥一跃而下。媒体调查后发现，老人17万的毕生积蓄都被套牢在一家名为“益阳纳诺”的养老机构里。而湖南省仅2020年就已发生16起养老机构非法集资案件，涉案金额累计高达数亿元。
在历年的“暴雷”案件中，养老机构大多诱导老人用投资换取未来入住养老机构的床位和服务，并承诺以高达6%-9%的年化收益率定期返利，但是最后均以资金链断裂为由，卷款跑路。
民营养老服务机构近年得到了政策的大力支持，但是 “暴雷”的社会事件也时有发生。从案件数量上看，总数呈现上升趋势，2018-2020年是案件高发期，每年均有超过150起养老机构爆雷诈骗案发生。
无讼网数据显示，仅2020年的157个案件中，涉案金额就已高达235.2亿元人民币，超过10.2万人受害。且据不完全统计，至少44.7亿赃款未能归还受害者。平均每次暴雷都波及128位受害者，卷走超过2951万的资金，造成至少560万的实际财产损失。
涉案金额超1千万的案件高达82起，超1亿元的案件更有28起。其中，在南阳大新实业有限公司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中，涉案金额达24.5亿元，造成超10亿元的实际财产损失，骗局从2010年持续到2015年，至2020年才接受审理，是近年来社会影响最为恶劣的养老诈骗案。
犯罪团伙有多大？判罚罪名是什么？
养老骗局中骗子多以“团伙作案”。据无讼网统计，482起案件属共同犯罪，占比超60%；290起属单位犯罪，占比超过36%。据不完全统计，犯罪分子共计2000余人。平均每起爆雷案都有2-3个“点燃引线”的人。
犯罪团伙规模普遍在2-5人，2020年，在罪犯人数最多的一起案件中，21名主犯同时被检察院提起公诉，而这背后，藏着数目更为庞大的从犯人员。
部分共同犯罪的主犯被另案处理并单独审判，
故实际共同犯罪率更高
就案发的时间跨度而言，2020年的49个案件中，犯罪分子的平均作案时长为2.5年。时间跨度最长的案件从2006年一直持续到2018年，犯罪团伙在逍遥法外12年，累计骗取2778万余元后，才被绳之以法，有至少950万元的财产无法追回。
历年的797个案件全部涉及刑事犯罪，其中，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和集资诈骗罪是主要罪名，分别占比87%和10%。
我国刑法规定，个人诈骗公私财物价值3万元至10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上的，应当分别认定为“数额巨大”、“数额特别巨大”。在所有罪犯中，679人被认定为诈骗金额“数额巨大”，依法判处10年以下有期徒刑。
作案“花招”有哪些？
在犯罪团伙中，通常由主犯任机构的“高管”，并拉熟人做员工。组织内部进行职务分工，如“经理”、“总监”和“业务员”等。当团伙做大后，还会分出“第一部门”、“第二部门”等，渗透省内各区县。
此外，诈骗团伙的业务通常不止“养老机构”，还包括城市出租车、五金家电、化工材料、土木工程和房地产公司等，而这些公司也多存在资产混乱不清、资金流难以周转的问题，部分业已倒闭。
在诈骗套路上，犯罪分子首先在当地工商局注册养老项目公司（多为空壳公司），并将民房、办公室简单改造为“夕阳红养老中心”。再通过发放传单、拉熟人等方式结识当地老人，带老人“听课”“参观”，介绍机构和养老投资。部分还会向老人赠送米面粮油，巩固“感情”。
当老人对”返本付息“的高收益养老项目和折扣优惠的“养老床位”“养老公寓”心动时，犯罪分子再借机推荐“消费卡（福利卡、年卡）”等“投资产品”。
开始的几个月，利息和优惠会如期到账，可是返利持续不久，骗子就会以破产为借口，卷款跑路。相似的话术和套路频现于各大案件之中，骗取老人辛苦几十年攒下的积蓄。
在此797例非法集资案件中，涉案养老机构均经由工商局注册并拥有门面房。若将非法集资案从刑事案件拓展为一般违法案件，则可检索到2258个裁判案例。
而新增的1461个判例中，“养老机构”和“养老服务”往往只是骗子的噱头之一，可见此类养老诈骗已经成为一种非法集资的常用套路。
而江西省《关于加强养老机构预付费管理的指导意见(试行)》对收费型民营养老机构的资质进行严格限制，规定会员制养老机构不可采用“返本付息”的收费形式、应制定合理的收费标准、必须提供收费凭证等，有望从制度源头打击常见的行骗套路，使“花招”无法施展。
监管手段有哪些？
72岁的徐爱秀（化名）告诉谷河传媒，纳诺“工作人员”当初向她推销时，拿出了纳诺老板和湖南省红十字会的合照，以及《湖南日报》和《益阳新闻联播》报道纳诺公司的文章和视频，靠“官方”证明投资纳诺保本无风险。“报纸至少不会扯谎”，她这才试探性地存入3万元，但她并不知道政府如何监管民营养老机构，更不知道在哪里查找相关的政策信息。徐爱秀直到听孙子说起，才知道纳诺爆雷的事情。在那之后，她感觉自己看淡了生死。先前投资纳诺公司时，她“以为自己买的是善终”。
近年来，各地地方政府不断向公众普及养老业非法集资骗局的相关知识，如5月7日云南省民政厅借助电视播发养老机构非法集资的风险提示，4月25日重庆发布《重庆市民政局关于提示防范养老服务领域非法集资风险的公告》等。
云南政法的微博发布风险提示
自2013年至今，民政部已通过制定失信养老机构名单公示制度和养老机构等级评定制度，建立民营养老业的“行业信用”和“第三方征信”体制。2019年民政部首次提出，地方政府应建立“失信企业黑名单公示”机制。
2017年民政部等七部委的“全国养老院服务质量建设专项行动推进会”上 ，民政部负责人表示，有2000余家民办养老院涉嫌违规，被依法关停。以涉案的益阳市纳诺老年公寓发展有限公司为例，天眼查的结果显示，2017年6月，纳诺曾因“违反公司擅自设立分公司”被沅江市市监局处罚3000元。2020年8月，因“违反登记管理行为”被责令“改正无照经营的违法行为”并“罚款人民币10000元”。
但是政府并未将纳诺公司判定为失信公司，其信用信息也并未公布。
湖南省民政厅的公开信息中，并未公布任何养老行业的失信名单。
图源：湖南省民政厅官方网站
谷河传媒查阅网上有关养老机构被监管的信息，发现除了2020年6月北京公布的13家失信养老服务机构的名单，和同年5月广东公布的养老机构等级外，再难找到相关的公开信息。
百度搜索“养老服务机构失信”，只有北京在2020年6月公布的13家失信机构名单
广东省养老机构等级评定公示
有专业人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认为尽管当前国家层面出台了一些法规文件，但实际监管中，仍然存在标准不明确和边界不清晰等问题。监管关口应前移，加之多数老人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现状也应纳入政策的考量。
5月11日发布的第七次人口普查结果显示，60岁以上老人比重上升5.44个百分点，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国家统计局局长宁吉喆指出，养老产业等“银发经济”也将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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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郑诚
编辑|许文宁
初审|刘颂杰
复审|黄伟娥
终审|黄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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