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本胜：净评估就是“理技合一”的那种评估
净评估就是“理技合一”的那种评估
军事科学院 易本胜
曾几何时，军队院校建设领域出现过“指技合一”的说法，引起了广泛关注和不少共鸣。与其类似，近些年来军事科研领域开始出现“理技合一”的说法，也渐次为人们接受。所谓“理技合一”，并不多难理解，某种意义上讲，它与墨子、庄子所倡导的“道技合一”思想有些异曲同工。其实，在军事科研领域“理技合一”原本不是什么问题，理论研究与技术研究相辅相成，并不存在真正的“纯理论”或“纯技术”研究。只是后来随着组织分工的细化，二者竞相发展才形成各自独立甚至“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以至与当今时代“科学-技术-工程”一体化发展的趋势背道而驰。然而，重新回到“理技合一”的状态，促进三者的相互作用和“科学技术工程”的双向转化，就需要采取某种形式的“合署办公”，以实现类似墨家集团那种“学者与工匠的结合”、“辩术与技术的结合”。不仅如此，更为重要的是在“科研共同体”观念之下，从逻辑框架、方式方法和作业流程上来撺掇、嵌套与融合。而净评估作为“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以得到“净结果”的那种评估，它兼收并蓄了各种分析工具与方法，恰好能够满足相关领域和各个层次的这种需求。因此也可以说，净评估就是“理技合一”的那种评估。
一、“理技合一”的评估概念
目前，净评估尚缺一致性的定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美国，比较权威的当然还是官方说法。2009年12月23日美国国防部第5111.11号指令《净评估办公室主任》就净评估的术语定义作出明确，即：“对决定国家相对军事能力的军事、技术、政治、经济和其他因素的比较分析。目的是辨识（或确认）需要高层防务官员注意的问题和机遇。”显然，其中理论成分勿庸置疑，而技术位列政治、经济和其他因素之上。也就是说，单从这一概念所反映的关键因素来看，净评估就是“理技合一”的评估。
前面提到，净评估就是“去粗取精、去伪存真”以得到“净结果”的那种评估。若要实施这种评估，没有正确的理论指导当然不行，没有相应的技术手段肯定也不行。对此，毛泽东1937年7月发表的《实践论：论认识和实践的关系——知和行的关系》中就指出：“要完全地反映整个的事物，反映事物的本质，反映事物的内部规律性，就必须经过思考作用，将丰富的感觉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工夫，造成概念和理论的系统，就必须从感性认识跃进到理性认识。”（《毛泽东选集》第一卷291页）由此一净评估概念不难看出，其中的“……改造制作工夫”与“造成概念和理论的系统……”等，就蕴涵一个复杂的“理技合一”过程。
二、“理技合一”的评估方法
净评估兼收并蓄了包括统计法、SWOT分析法、系统分析法、经济或地缘政治分析法、心理或组织分析法、武器装备技术分析与性能对比、军事仿真、电脑兵棋、兵器模拟、模式模拟、政军模式分析和战例分析等在内的各种分析工具与方法。毫无疑问，所有这些和尚未提到的，可以分为定性和定量分析两个类型，当然也可区分为理论方法与技术方法。净评估作为方法本身构成上就是“理技合一”的。对此，还可以结合现有资料简单地加以说明。
所谓理论方法，主要指理解和应用净评估的基本原则。45年前，安德鲁·马歇尔进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之初最先着手的事情之一，就是提出一个他命名为“净评估的本质和范围”的基本方针。也就是在这份启动国家安全委员会净评估活动的备忘录中，他简洁地说出了净评估方法的基本原则，主要聚焦于七个主题：一是比较，强调多学科的比较广度。二是趋势，强调关注相互的“行动—反应”对抗性态势和趋势。三是场景，强调应将并列的比较置于作战的环境、冲突的战场和偶发事件的背景中。四是效能，强调对参战方有效性做出的结论需要根据生产和支援的效率进行调整，因为这是维持长期优势的关键。五是效率，强调公开的竞争效率应该被解构分析，这样就可以更好的了解、借鉴或作为目标。六是平衡，强调包括一系列潜在竞争对手，不只是美国—苏联关系，还应包括盟友以及美国敌人的敌人。七是诊断，强调为了给安全政策和国防计划带来最大的好处，净评估应该是判断性的，而不是预测性的。对此，美国资深净评估专家菲利普·卡尔博尔在其2008年8月15日发表的《为国防部长服务的净评估和战略发展：初期的形成对未来的启示》一文中就认为，虽然上述七条从未作为正式的“规则”提出，但是在马歇尔时常提出的问题中，以及在他为承担“平衡”或“竞争”评估任务的人员提供的指南中，都有反映。
所谓技术方法，主要指实施净评估最为有效的也最为常用的手段。应该说，净评估从不排除任何有益的东西，针对不同议题往往要“量体裁衣”灵活选择，相关手段不胜枚举。其中最为有效与最为常用的有五个：一是场景分析方法，也称情景规划法。它源于军队制定作战计划和组织军事训练中使用的想定作业，与通常的想定研究或构想研究只有做法上特色，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二是假想敌机制，美国亦称“红方”机制。系指在战略、作战计划、训练和武器装备发展中系统引入敌对因素，敌我双方基于最大限度维护自身利益原则而进行博弈，以寻求应对思路、措施和活动的研究方式。这里也可以理解为红蓝对抗推演或战略推演。三是模型模拟工具，主要指战略、战役、战术以及技术各层级的作战仿真系统、分析模型、数学模型和其他支持工具。值得一提的是，在美军还有模式模拟一说。根据美军的定义，模式是对系统、实体、现象或过程，使用物理、数学或其他合乎逻辑的表达方式；而模拟则是在一段时间内表达模式的方法，同时也是用来测试、分析、训练模式所能表达的真实世界或观念性系统。四是逆正研讨程序，就是“日后”（在……后之日）演习程序。它是一种由未来到现在逆向论证、再由现在到未来正向规划的一种问题研讨流程。就是由危机即将爆发时的状态、到危机已然爆发后的趋势和结果，再回到危机远未爆发的今天怎么办的三步骤程序。五是竞争优势分析矩阵，就是社会企业策略规划中常用的SWOT-CLPV分析矩阵，以及相关的对策优化模型系统和工具。上述手段通常要结合运用，也可单独运用。
三、“理技合一”的评估主体
在美国，无论是早期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净评估机构，还是后来的国防部净评估机构，无论是官方的净评估机构，还是民间净评估机构，抑或是临时性的净评估课题组织，在实际作业时其构成上都是“理技合一”的。
第一，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净评估机构。第一个正式的净评估机构是根据哈利·杜鲁门总统的命令，成立于1953年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评价子委员会会（1955年后改称净评价子委员会），使命任务是就苏联对美国核袭击造成的净影响准备年度报告。该会在连续十年内每年抽组一个由各领域理论专家和技术专家构成团队，评估“苏联核袭击对美国可能造成的直接损失与持续观察可能严重影响这一净能力的各种变化。”直到1965年3月这个委员会被认为已经完成使命而解散为止。后来，里查德·尼克松总统于1971年11月5日签字同意改革，并明确：“作为一个相关问题，我将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内部成立净评估小组，由资深成员领导，负责检视与评估所有情报成果，同时对美国正面应对威胁其安全的外国政府的能力进行净评估。”为此，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又重新成立了一个“理技合一”的专职净评估小组。不过，种种原因特别是考虑到马歇尔手上资源不足，这份评估交由国防部来作，净评估小组以备咨询，国务院与中央情报局的施莱辛格从旁协助。
第二，美国国防部净评估办公室。1973年11月27日，亨利·基辛格签署239号国家安全决策备忘录《国家净评估程序》，写道：“总统指示，国防部长对国家净评估项目负责。”从此，国家层面的净评估机构遂由国家安全委员会转移到国防部。该办成立至今，设置主任1人，全日制工作成员（全职雇员）人数最初为6人，最多时达到15人，包括：主任、常务副主任、副主任，采购与金融分析员和助理分析员，外交事务专家，空军、海军、海军陆战队、陆军和海岸警卫队助理，历史学家、保密管理员，以及执行助理和行政管理员等（另有项目合同制工作人员50～60人）。其中文职人员与现役军人各占一半，应该说这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理技合一”的净评估机构。
第三，美国国防部技术净评估办公室。早在60年代中期，在国防部防务研究和工程署主任办公室就已设立技术净评估参谋，以增加了对美国和其他国家技术和武器系统的分析。而国防部“技术净评估办公室”的出现，则是在70年代初以对‘蓝绶带’防务小组的建议作出的反应。但在苏联解体后，这一做法自然消失了。对于这段历史，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在2013年5月13日发布的《2030年中国军事与美日同盟战略净评估报告》中就评价说：“从20世纪70至90年代，在国防科学委员会主持下进行的许多净技术评估，在比较某些特定技术领域内美国相对于某些竞争者（主要是苏联）的地位时，都非常有用。”山不转水转，15年之后（也就是2015年9月），恰值美国推行以谋求技术优势为核心的第三次“抵消战略”之际，在国防部研究与工程助理部长（前身为防务研究和工程署主任）办公室再度设立了技术净评估办公室。其职能任务是：根据其他机构提供的世界技术发展情报，采用净评估方法，与其他国家进行对比分析，评估美国军事技术能力和潜力、趋势和未来前景，以预测未来威胁和发展机遇。这是国防部内又一个重要的净评估专责机构，虽然其内部构成情况并未公开，但从其担负的综合性任务来看，应该也是一个“理技合一”的净评估机构。
第四，美国智库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等民间净评估机构。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是一个以军事研究见长的新智库，它以美国国防部净评估办公室为依靠，采用净评估方法来研判世界形势，使用战争推演技术研究未来战争。根据曹升生、高科冕的文章《专注于军事研究的美国新智库》（载《战略决策研究》2013年第3期）介绍，其渊源可追溯至1983 年，当时为响应里根政府加强信息情报工作的号召，“智库预算与政策优先”专门设立了国防预算项目。1995 年，克雷平涅维奇接管该项目后将其推陈出新，改为现名并成为独立的智库，并不断招贤纳才，使其成为一个拥有17 名专职研究人员、2 名客座研究员的小型智库。该智库的军事特色有三点：一是在宗旨上，要为21 世纪的国家安全战略、国防规划和军事投资选择提供创新性思考，鼓励决策者在战略、安全和资源配置上作出英明决策。二是在研究方法上，使用战争推演方法，预测未来战争场景，研究即将出现的战争系统，并提供可供选择的行动概念。三是在研究领域上，分为战略与政策、未来战争和概念、力量和能力、预算和资源，以及军事补偿调查等。就其人员构成来看，大多具有从军经历，来自不同岗位，特别是与国防部等国家防务部门渊源深厚，是一个十足的“理技合一”团队。研究表明，兰德公司、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等民间智库的净评估团队，也都是“理技合一”的。
四、“理技合一”的评估成果
美国国防部净评估报告一向被视为高度机密，据说只有净评估办公室主任、国防部长与总统三个人有资格看到，基本上不对外公开。但从解密的官方报告和民间智库报告来看，多为“理技合一”的成果，相关案例众多（仅知远战略与防务研究所编译的《净评估方法及应用研究丛书》就有20多个），且理技内容俱丰、一目了然，无须细表。鲜见“纯理论”或“纯技术”的净评估成果。虽然一些立场和结论未必恰当，但是在中国大陆境内流传甚广的确实为数不少。
例如，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特别评价子委员会1953年6月提交的第一个净评估报告——《国家安全委员会专门评估委员会的报告》（周建明、王成至主编《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解密文献选编（1945～1972）》第一册262～278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3月）。
再如，美国兰德公司2000年发布的报告《恐怖的海峡？两岸对抗的军事问题与美国的政策选择》（MR-1217-SRF/AF，圣莫尼卡，2000年）和2015年发布的报告《中美军力对比：兵力、地理、力量平衡的变化（1996-2017）》（现有“中美军事记分卡”“中美军力打分榜”“中美军力得分榜”等多个译本》）。
又如，美国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2013年发布的《2030年中国军事与美日同盟战略净评估报告》、2015年发布的《亚太地区冲突与合作战略净评估报告》。
还如，美国战略与预算评估中心2008 年推出的“致远战略”系列研究（“空海一体战”理论的先声）。据有关资料反映，该系列分为美国安全面临的威胁和挑战；美国军事力量和行动概念；空军和天军；海军；核部队；战略现代化；重构美国联盟；地面部队；特种部队；国防预算；国防工业基础；人力资源；培训、行动艺术和战略；以及为国家安全重组政府和美国大战略等多达十五个论题。
从美国学者J.P.Hawxhurst等所著《技术净评估：国防部项目规划方法论》来看，即便是专门的技术净评估报告，主要关注技术层面，如系统、子系统和支持性科学等，同时也对部队结构、战略理论、预算以及国家目标等层面的问题进行评估，因而也是“理技合一”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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