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人的命运观丨四海孔子书院中西人文讲堂系列

中西人文讲堂

《荷马史诗》篇二:古希腊人的命运观

——从《伊里亚德》的命运谈起,兼论希罗多德的《历史》

主讲人丨书院台湾导师杨庆亮老师

【命运】

一个悲，一个愁；

一次生，一次死；

一场血肉教训，

永无止境的轮回。

智慧来自于苦难，

苦难却出于无知。

有谁懂得？

有谁懂得？

──  杨庆亮──

命运是一律则

古希腊的神学里，命运可以是一位或多位女神，无论是以女神还是非女神的形式出现，都是为了对我行我素、任性自为的宙斯，构成强而有力的制约。从这个制约中，让我们体察到天地之中，并不是依从于「个人意志」，而是依从于一「律则」（Law）的存在。

而这「律则」又是怎么订定的呢？

命运是正义的分配

「命运」或说是「律则」，是依据于一种古老的信念：「正义」而订定的。世界的秩序，是起源于某种「正义」的分配，这个宇宙为了维护既有的秩序，不致产生大的混乱，就要求宇宙中的人神万物都能安于自己的分位，不做越分的事。假若某些人做了越分的事，得到自己不应得之物，将来总要将这些多得之物，归还于天地。

命运是防止人的自我膨胀

命运，对人类而言，是一项约束，这源于荷马以及悲剧诗人们对人性的一种深刻认识。他们相信人的生存需要强大外力的管束和限制。因为人是悲苦的，但也是容易高傲和忘乎所以的。例如阿迦曼侬在某些场合里是过于狂妄、阿基里斯很难彻底克服狂妄，因为狂妄便是他的本性 。这种过度膨胀的自豪感，容易导致毁灭的危险，因此有必要在它的萌发阶段，就受到强大外力的警示，使其在造成灾难后果之前，便受到切实有效的扼制。因此，命运观念的提出，以及强调「人永远无法逃离命运」的悲剧演出，还是以人的「均衡」为本。换言之，命运观实际上是一种教法。

「历史」的命运观

有一书叫「历史」（The Histories），是被喻为「历史之父」的希罗多德的作品（Herodotus，公元前 5 世纪人，约公元前 484-前 425，生于小亚细亚的古希腊作家，他把旅行中的所闻所见，以及第一波斯帝国的历史记录下来，写成「历史」这部书，成为西方文学第一部完整流传下来的散文作品），记述公元前六世纪至五世纪波斯帝国和希腊城邦之间的战争，但却也明显陈述了命运的道理。以下就是书中一段有关命运轮回的故事。

神谕 一：

「吕底亚人的第五代子孙，将受到坎道列斯家族的报复。」

坎道列斯（Candaules）非常宠爱他自己的妻子，总认为她比任何妇女都漂亮得多。另外，坎道列斯在众多侍卫中，还有一位他特别宠信的人，名叫巨吉斯

（Gyges）。坎道列斯总喜欢把一切机密悄悄说给他听。有一天，坎道列斯突发奇想，竟然向巨吉斯说：「巨吉斯！我每次向你说我的太太很漂亮，你总是不信，你须想个办法来看看她裸体的样子。」

巨吉斯听了，害怕极了，不断恳求国王，不要让他作这种事。没想到坎道列斯不听，继续说：「我不是要试探你的忠诚，我会把这件事安排得让她根本不知道。你可以站在敞开大门的背面，等她脱下衣服，背着你走上床的时候，你就可以从门口溜出去。」

巨吉斯没有办法，只得同意这样做。果真，当天晚上，坎道列斯准备就寝的时候，便把巨吉斯引进自己的卧房。

过了一会儿，他的妻子也进来了，巨吉斯就在背后望着她。当她背着他上床时，巨吉斯就从房中偷偷溜了出去。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坎道列斯的妻子看到他了。她并没有叫出来，甚至装作甚么事都没发生，但是她已经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不断盘算着，如何对她的丈夫坎道列斯进行报复。因为吕底亚（Lydia） 人认为，自己的身体被人看到，是件奇耻大辱的事。

第二天，坎道列斯王妃派人召唤巨吉斯过去，王妃对巨吉斯说：

「我已经知道你昨天所做的事了，你必须为它付出代价。现在有两条路让你选，第一条路，你必须把坎道列斯杀掉，这样你就变成我的丈夫，并取得吕底亚的王位；另一条路，你必须立即死在这里，这样，你就不会再看到你不该看的事。你和坎道列斯两个人，一定要死一个。」

最后，巨吉斯没有办法，只好选择一条能够保住自己生命的道路。

当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坎道列斯王妃给了巨吉斯一把匕首，并把他藏在同一个门的后面，等坎道列斯睡着的时候，巨吉斯偷偷溜出来，把坎道列斯杀死了。就这样，巨吉斯夺得了吕底亚的王位和坎道列斯王妃。

当时的神谕曾说：

「吕底亚人的第五代子孙，将受到坎道列斯家族的报复。」

但是这个预言，无论是吕底亚人或是巨吉斯自己，都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神谕二

「你的儿子将被兵器刺死」

到了公元前 560 年，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Croesus，吕底亚人第五代子孙，左图） 将附近的部落都征服了，成为亚细亚一切希腊人的主人。

这时生活在希腊世界的许多贤者，都纷纷来到这如日中天的吕底亚王国，其中包括雅典著名的智者梭伦（Solon，公元前 638-前 558）。

克洛伊索斯趁着这个机会问梭伦：

「你所遇到的所有人当中，怎样的人才是最幸福的？」（“What man is happy? ”）

克洛伊索斯（左二）问梭伦（右立者）谁是他心目中最幸福的人。

他所以这样问，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梭伦提了两个人，但都不是克洛伊索斯。克洛伊索斯不由得火了起来说：

「雅典的客人啊！为甚么你不把我的幸福放在眼里？」

梭伦回答说：

「克洛伊索斯啊！我知道神是非常容易忌妒的，并且喜欢干扰人间的事情。悠长的一生，让人看到并体验到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人间万事都在命运的车轮上，车轮转动，万事皆是无法逆料。只有在我听到你幸福结束一生的时候，才能够给你回答。因为没有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他总拥有某种东西，却又缺少另一种东西。神往往叫许多人看到幸福的影子，随后又把他们推上毁灭的道路。」

这样的话，并没有得到克洛伊索斯的欢心，但国王也不把智者梭伦放在眼里地送走了他。

梭伦走后，神给克洛伊索斯一次惩罚，神之所以惩罚他，多半是因为他视自己视为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他梦到他的第二个儿子将受到惨祸。克洛伊索斯国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既聋且哑是天生的残废，二儿子叫阿杜斯，是个杰出的人才， 梦中提到这个儿子将被兵器刺死。克洛伊索斯醒过来后，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命令宫中所有的兵器都堆放到后院去，因为他怕兵器挂在墙上，难保不会掉下来刺到他的儿子。另外，他为这孩子娶了一个媳妇。

当克洛伊索斯正在为孩子张罗婚事的时候，一个样子很狼狈、双手沾着血污的人，来到国王的住所。他的名字叫阿德拉斯托斯，克洛伊索斯为他洗净了血污，暂时就住在国王的住所。

一天，吕底亚国附近的美西亚人居住的田地，出现了一只野猪。美西亚人请求吕底亚国的人援助捕捉。克洛伊索斯的二儿子阿杜斯也请求前去，但国王不准，阿杜斯说：

「您说预言我将会被铁制的尖器刺死，可是猪有手吗？牠又如何使用您所害怕的铁制尖器呢？」

克洛伊索斯想想也有道理，就准阿杜斯前去，但他特别请了阿德拉斯托斯随他一起去，希望多一份保护。

当野猪被发现以后，所有猎士们摆成圆阵，四面八方将枪投掷过去，那位客人阿德拉斯托斯也对着野猪投了过去，但这支枪没有射到野猪，却射到对面的吕底亚国王的儿子阿杜斯身上，阿杜斯便这样被铁制尖器刺死了！梦中的警告应验了。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刺死，父亲的心乱成一团，尤其使他痛心的是，刺死他儿子的人，又正是自己一度为之洗净血污的人。当他看到凶手阿德拉斯托斯时，原来想要责备，但却生了悲悯之心。他说：

「实际上看来，不是你惹下的祸，而是神，神在很久前便预言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神谕三

「克洛伊索斯如果进攻波斯，他就可以灭掉一个大帝国！」

死了儿子的克洛伊索斯整整两年都在悲痛之中，但海外的一个消息中止了他的悲伤情绪。他听说，波斯人一天天强大起来，这种情况使他专心一致地考虑， 他应该在波斯人实力还不十分强大的时候，想办法阻止他们日益强大的力量。于是他派了许多使者，到各处的希腊神殿去请求神谕。他所得到的神谕是：

「克洛依索斯如果进攻波斯，他就可以灭掉一个大帝国！」

克洛依索斯接到这样的神谕，简直大喜过望。他深信自己一定可以摧毁居鲁士（Cyrus）王国。

这时在亚细亚，没有一个民族会比吕底亚人更加勇武好战。他们手持长枪，操纵战马的技术非常高超。当居鲁士人看到吕底亚人列成阵仗的时候，他们害怕马队的威力，于是采用了一个战略：

将所有的骆驼都集合起来，把它们背上驮的东西卸下来，叫骑兵骑上去，步兵跟在后面，步兵之后才是马队骑兵。用骆驼来和马队对峙，是因为马害怕骆驼，马看到骆驼或是闻到骆驼的气味都受不了，用这个战略使马队变成无用，吕底亚人的骑兵果然被击溃。

波斯人便将吕底亚人包围，而国王克洛依索斯也被俘虏了。

依照波斯王居鲁士（Cyrus II of Persia，公元前 599-前 529）的命令，克洛依索斯和十四位吕底亚的少年，将被火刑处死。

克洛依索斯站在木堆上，想起了梭伦对他讲的话：

「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是幸福的！」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三次叫出梭伦的名字。居鲁士听到这个声音，便命手下问他，他叫的是谁的名字？克洛依索斯告诉他：

「很久以前，一个叫梭伦的雅典人到我这里来，看到我的荣华富贵，却不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对我说很多话，结果和我现在的遭遇十分相合。」

当克洛依索斯说这些话的时候，木堆的外部已经着火了，居鲁士突然后悔起来，他觉得他自己既然是一个幸福的胜利者，却正在活活烧死过去也跟自己一样幸福的人。于是赶紧下令将火扑灭，并将克洛依索斯从木堆上放下来。

克洛依索斯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命运呢？希罗多德为他的宿命作了一个解释：

「任何人都不能逃脱他的命运，甚至神也不例外。」

克洛伊索斯为他五代以前祖先（巨吉斯）的罪行而受到惩罚，这个祖先当他是亲卫兵的时候，曾参与一个女子的阴谋，杀死他的主人，并夺取他的王位。这是谁也无法改变命运女神的本意。

另外，克洛伊索斯征伐波斯而失败，也没有权利抱怨神谕，因为当阿波罗神告诉他：「克洛依索斯如果进攻波斯，他会摧毁一个大帝国。」

他也没有派人来问到底是指那一个帝国，是居鲁士的波斯帝国？还是他自己的帝国？

右图：智者梭伦。

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坐在火刑堆上，俯瞰着那些拾柴要来烧死他的子民。

神在天上问：「可怜的人，还记得你的黄金宝座吗？如今他变成了火刑堆。你的权杖也被丢在火上。你战无不胜的军队而今安在？你傲慢的儿子被像狗一样杀死。吕底亚人推倒了你的雕像，往你的脸上吐唾沫；现在他们正匍匐在居鲁士脚下，欢呼他们新的主人。」最后，神问克洛伊索斯：

「看在你一向敬神的份上，克洛伊索斯，选择吧：作贱民还是国王？作国王，你将被烧死；作贱民，你将站在火刑堆    旁欢呼，而被烧死的将是另外一个人。」

克洛伊索斯平静地回答：「我宁愿被烧死，也不作欢呼的贱民。」

命运既无可逃不妨改变态度

我们再次想起梭伦的话：

「悠长的一生，每个人都会看到和体验到自己不喜欢看到的许许多多的东西。人间万事彷彿都在车轮上，车轮转动，万事皆无法逆料。没有一个人是十全十美的！他总拥有某种东西，却又缺少另一种东西。神往往叫许多人看到幸福的影子，随后又把他们推上毁灭的道路。」

如果命运总是这样上上下下、祸福相伴而来，那么我们谈论「幸福」、「不幸」， 又有甚么意义呢？命运既不可逃，我们只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了。我们可将生存的本身不计好坏，全然将之视为一种丰盛与凯旋，每一步都是神的足迹。因此，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虽然「行路难」，却可以将之当成「乐趣多」的学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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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参考书目：

一、希罗多德「历史」(商务版)

二、(英)韦尔斯「世界史纲」（大陆版）

三、（希腊）修昔底德 Thucydides「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商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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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孔子书院和园明德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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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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