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防控时期日常食物供给的非正式社会响应路径和思考
导读
面对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既需要坚定信心,同心协力,共克时艰,也需要科学理性地分析思考本次疫情的方方面面。对于规划师而言,从专业角度对城市的规划、建设和管理进行反思,吸取疫情带来的教训,探索面向全面小康的健康、安全和可持续的人居环境,是义不容辞的责任。为此,我们开辟“规划师在行动”的专栏,诚邀专家学者建言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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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字数:4396字
阅读时间:14分钟
作者
陈 煊,湖南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城市非正规性研究室(UIU)
杨 婕,湖南大学建筑学院博士研究生在读
吴英豪,湖南大学建筑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
截止到3月22日,武汉全城抗疫达60天,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控已经取得阶段性成效,但抗疫还在持续,保障居民的日常食物供应成为了此次抗击疫情的“第二战场”。随着武汉相继实施封城、暂停公共交通、住宅小区封闭管理等措施,如何保障居民的日常食物供应给武汉的城市治理带来了巨大的挑战。本文基于武汉4个社区居民日常食物的社会供给观察,14位居民、4位食物传导志愿者、6位食物供应商的有限数量的访谈以及微博、抖音、微信公众号、美篇等自媒体,以及新浪、腾讯、网易、财新、楚天都市报、长江日报、央视等新闻平台数据观测整理,对疫情期间武汉食物供应的非正式响应路径进行了梳理。
1、 疫情中日常食物供给方的动态变化
疫情发生以来,武汉市政府不断调整食物供应方式,相继实施超市以点对面的供给,开放露天马路市场的自由采购,以及线上采购、“无接触”配送等多种措施,致力于保障居民日常生活的基本需求(图1、图2)。在此过程中,武汉市及其周边的社会力量也积极加入了居民的日常食物保障工作,包括社区门店个体、批发商、武汉市郊的农场主和养殖基地经营者等,这些社会力量在应急状态下通过微信群及采购小程序等平台组成了临时性社会网络,高效、稳定地供应了日常食物,从采集的社区样本来看其供应量达90%以上。
图1 疫情中日常食物供给方式的动态变化
图2 疫情中日常食物供给方式变化(从左往右:超市、马路市场、商超直配、屋顶种植、小区团购)
图片来源(新浪财经、楚天都市报、搜狐视频@无为李爷、搜狐视频@航拍天多高、美篇@西雨漫)
图3居民滞留超市采购、超市打包销售
(图片来源:左:长江日报;中、右:环球网)
1
从大型超市到马路市场:食物供销不匹配矛盾升级
截止到2020,武汉传统农贸市场约400个,这400家农贸市场是解决市民生鲜需求的主要渠道,零售份额占比达到70%-80%[1]。封城初期400家农贸市场很快就陆续被关闭,居民日常生活物资采购完全依靠商超解决。该策略一方面导致农贸市场作为食物供应链中重要一环骤然断裂,使以食物零售为生的菜贩无以为继,也使食物批发商失去了固定的销售渠道,交通管制也造成武汉市郊大量的水产养殖、蔬菜、禽蛋类等农产品严重滞销。另一方面,单纯依靠大型商超供应的方式则因商超人手不足、物资损耗、运输成本升高等原因导致其价格虚高与供应不足。积聚在超市采购的居民在短时间内暴增,更引起部分居民恐慌性集中抢购,增加了其交叉感染的机率(图3)。
至此两者形成了“想卖的卖不出去,要买的买不了”的食物供销不匹配矛盾,对此武汉市政府组织逐步恢复农贸市场经营,组织露天马路市场营业,截至2月8日开放14个露天马路市场[2]。销售品种既包含来自白沙洲、四季美等武汉批发市场的土豆、萝卜、大葱等耐储的大路菜,也包含摊主们从武汉周边农户地里采购而来的藜蒿、红菜苔等当季、本地的鲜叶菜。马路市场进入社区周边是武汉市各局级部门共同治理的结果,它短暂地缓和了供需矛盾,也因其空间开阔、无需排队等优点,受到周边居民的青睐。国家商务部于2月17日紧急发布支持有条件的地方稳步恢复农贸市场、马路市场经营,畅通食物供应渠道,保障生活必需品供应[3]。
2
从马路市场到超商和社区联动:食物直配凸显教条式“官僚主义”
基于疫情控制潜在的风险评估和无法预计的协调性治理的工作量,2月18日武汉再次封闭了马路市场,改为社区团购的形式。市商务局组织中百、武商、沃尔玛、麦德龙、家乐福、大润发、永旺等商超企业,将生活物资直配到由1406个基层社区管理的7102个封闭小区。街道、社区的工作内容在排查、收治完成后需要迅速转换为统计居民购买需求、到超市统一采购所需物资,每个社区8-10名工作人员平均需负责5个小区,每名社区工作人员约需承担300名居民的物资供应任务。
社区、超商共同面对人手不足、超负荷的工作量问题,以致直配团购覆盖范围非常有限更无法应对居民瞬息万变、短期激增的需求,使得短期内的食物供应出现质量参差不齐、菜价高、捆绑销售等问题(图3)。导致“汉骂”、“深夜马路市场”等事件在网络发酵。而地方政府对车辆通行监管、食物安全监控、场地安全排查等教条式的管理使得将大部分食物销售方被排除在直配之外,通过网络暴露的“通行证”、“农产品滞销”、“隔窗喊话”等事件再次将民众对地方政府疫情应急治理能力的质疑推向舆论焦点。网络事件的升级、供给资源支持的多样性扩充等问题倒逼武汉商务局相继公布33个线上采购平台、交通局开通电子通行证网上办理方式、农业农村局相继公布63个水产养殖单位联系方式、25个鸡蛋团购配送信息,以增加生活物资的社会供应渠道。
3
非正式组织联动:线上线下城市隐形移动“食物车”
据笔者调查,在电商覆盖范围、食物供应有限的情况下,武汉居民、商家自发组织形成的“自救团购群”成为了大部分小区居民最终解决食物供应问题的首要选择。首先,社区零售店、个体零售商、批发商、热心居民、单位、农业合作社等多主体不断加入到“自救团购群”的组织中来,使用移动食物车进行食物配送(图4),居民和商家通过邻里互相认证、推荐建立联系并通过网络进行互动。小区零售店为居民提供葱、姜、蒜、野山椒等调料和干货类食物作为团购的补充。仟吉、周黑鸭、Today等品牌连锁店以及全民直采等供销对接平台也通过开发线上平台等新兴形式不断加入,食物类型涵盖蔬菜、肉类等日常所需食物以及水果、牛奶、蛋糕、卤味、热干面等个性化需求的食物。其次,小区内的食物种植与邻里食物交换是部分自我援助型小区居民的重要食物获取途径(图5)。
图4 多方力量参与的食物供应行动建构移动食物车网络
图片来源(左:作者自绘,右:美篇@曾惠、王涛、悠竹林林)
2、 非正式社会响应在日常食物应急
供应链中的价值
在上述武汉日常食物应急供应链的建设中,前两次断崖式的封闭式供给均由地方政府内部转动,耗尽地方治理所有力量和其它外援城市的物资。种种突发网络事件说明了疫情下民生保障工作的公转并没有撬动民转,更旗帜鲜明地揭示出地方政府忽视了非正式社会响应等民转力量在日常食物应急供应链中的价值,未能搭建支撑社会响应平台的治理漏洞。最终线上线下城市隐形移动“食物车”网络的建构说明了大部分社区依托原有的社区信息发布群、瑜伽群、舞蹈群、团购群等各类微信群进行临时转变而展开食物采购与自救的可行性。
基于信任和互动而形成的网络共同体将食物非正式传递链嵌入应急供应之中,据已有调查显示,其在此次疫情中保障了食物供应的稳定,并呈现出以下特征:
1)居民反馈的食物价格、内容、购买数量、配送时间、质量保障等需求能精准、灵活地及时得到反馈,形成食物传递的良性供应链,基本“保证每天都可以送不管多少”。
2)删去了中间商环节,再次恢复了城乡食物生产者、批发商和零售商其作为食物供应和流通载体的自主权,从而控制了价格并缓解了郊区农产品积压的问题(图4)。
3)志愿者组织及时弥补行政指令下达到社区的时间差,从而促成非正式的食物传导精准对位(图4、图5),如A2N志愿者组织专门对接独居老人等特殊人群日常食物采购问题。
4)社区居民在社区广场、篮球场、楼间空地、小区门口、物业门口等空间内共同取菜的行动和非正式食物交换、借用行为,如葱姜蒜交换、热干面换泡面、借米、油等不断地促进了邻里认知和供应链的稳定。
而自始至终如何规划和配置相应的空间和管理规定来发挥社会力量的作用以保障居民日常食物传导仍未得到重视。
图5 自我援助型小区自救团购群的组织方式及居民食物获取网络
图片来源(左、中:作者自绘,右:新闻晨报)
3、 思考:日常食物传导,一个对于空间规划
完全陌生的领域
规划作为一门以空间建设学科,其影响范围广泛,以面向未来和公共利益为导向,关注空间系统性以提高人类住区的宜居性。最近的研究中,食物、卫生、教育和能源系统也开始引起了规划者的关注。其中对于食物城市的研究多在农产品的生产加工、食物安全和食源疾病的监控预警等领域[4]。食物系统与城市空间的关系研究非常罕见,上文所述的“关闭农贸市场-设置定点商超-开放农贸市场-开放马路市场-关闭马路市场”等政策的反复变化,反映了地方政府应急空间治理能力的短板,甚至也反映了部门决策的认知误区。如马路市场作为一种非正式食物传导方式,短暂进入武汉社区缓解了供应矛盾[5];屋顶、花园、空地等都市食物种植空间促进了老年人的日常公共生活[6-8],也在此次疫情中提升了居民食物供应弹性[9-11];社区广场、楼间空地、小区门口、街边等临时性公共空间也被小规模食品生产商、加工商、供应商和分销商等利用起来提供食物传导。在疫情外常因其无组织、无结构以及侵占道路、产生噪音扰民、污染等问题,被规划部门当作落后空间形式所取缔,引发城市治理冲突和重复建设。规划对标准化空间的极端重视使其忽视了食物传导空间的本质是为城市居民提供新鲜、多样且廉价的食物,也忽视了依托食物空间形成的公共生活场所,及其为城市移民提供就业机会、弥补绿地管理和维护经费短缺等价值[12-14]。而近年来的现代化、标准化规划配置食物空间导致了上文所述的微小型食物空间主体的边缘化和食物供应链的不断窄化等问题。
我们也很难从过往规划的文献和工作内容中找到规划师们对于保障民生的食物空间的关注,在整个抗疫过程中自然资源及空间建设相关部门在应急性空间建设领域的贡献力非常薄弱。疫情之后,如何将食物系统要素融入到空间规划和设计理念中,提升城市食物空间的系统性建构,为我国城市应急情况下科学展开空间救助提供新思路,值得每一位规划师思考。
(感谢百忙之中接受访谈的志愿者、居民、社区工作人员以及食物供应商们,你们的无私帮助促成了此次记录整理。)
参考文献(向下滑动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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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封城武汉,结束了我和妈妈的菜园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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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的楼顶菜园(一),不平凡的2020年一月[EB/OL].https://mp.weixin.qq.com/s/Ud32z8cXgjKYegnlLhH3eg,2020-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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