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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经典 | 《孟子》第七讲:了解人性真谛

2017-08-10 傅佩荣 佩荣国学馆

5分钟 | 全文4301字

 

本辑内容《《孟子第七讲:了解人性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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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讨人性问题


孟子生于战国时代,周天子名存实亡,各国诸侯争战不休,百姓苦不堪言。乱世之中到处可见痛苦、罪恶与死亡,于是知识分子各陈己见,百家争鸣,都想对人类社会有所助益。面对这样的处境,若想标本兼治,提出一套学说来导正人们的观念,那么首先非深入探讨人性问题不可


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人类表现在外的言行,那么作为这一切基础的人性是怎么回事?孟子精通古代经典,其中累积了千年以上的智慧,自然会对人性有所着墨。


孟子在劝导齐王爱好大勇时,引《尚书‧泰誓》所云:“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孟子·梁惠王下》)意思是:天降生万民,为万民立了君主也立了老师,要他们协助上帝来爱护百姓。


由此可知,百姓需要君的治理与师的教化,否则无法善度人生。孟子上溯历史,说在尧舜时代对百姓很担心,因为“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孟子·滕文公上》) 


这句话特别重要,其意为:人类生活的法则是:吃饱穿暖,生活安逸而没有教育,就和禽兽差不多。为了使人真正脱离“禽兽”世界,所需要的教育是什么?不是求生的知识与技能,而是做人的行为规范。


孟子继续说:于是圣人任命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在此所谓人伦即是“五伦”:五种人与人之间的适当关系,也即是我们所说的“善”。换言之,如果没有这样的教育,则百姓的表现就会“近于禽兽”。反之,人类接受这样的教育,明白了善是什么,然后才有可能行善。


我们由此立即联想到的问题是:如果人要学会善是什么才有可能行善,那么人性本身当然不能说是“本善”了。但似乎也不能说是“本恶”,因为若是本恶,则要人行善,岂不是违反了人性?违反人性的教育又怎能持久,又怎能带给人幸福?


如何厘清此一问题?关键在于肯定善与恶都是人在具体生活中的行为表现,因此不宜用“本善”或“本恶”之类的本质论观点来看待人性。


于是,初步结论是:


第一,人的本性不可用善或恶来规定,但是万物之中“只有人类才会有分辨善恶及行善避恶的要求”,因此善恶必与人性有某种关联,我们所能论断的是人性若非“向善”即是“向恶”。


第二,在判断人性是向善还是向恶时,要参考的是人心:人心若是“行善则心安,行恶则不安”,那么就可以肯定人性向善了。


孟子有关人性的论述,大致如上所说,其细节将铺陈于后。


人与禽兽之异


人若未受五伦之教,不懂得道德规范,就“近于禽兽”。但是就算接受教育,还需要不断行善,否则依然让人担心。孟子有一句话,谈到人禽之辨,他说: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孟子·离娄下》)


意即:人与禽兽的差异,只有一点点,一般人丢弃了它,君子保存了它。舜了解事物的常态,明辨人伦的道理,因此顺着仁与义的要求去行动,而不是刻意要去实践仁与义。


试问:人禽之间的“几希之异”可以丢弃也可以保存,由此可以分辨是凡民还是君子,那么这种“丢弃”与“保存”是一劳永逸或一旦做了就没有改变或修正的机会吗?情况显然并非如此。


若是一去百去,凡民从此永远与禽兽无别,那么何必再奢谈什么教化?而君子一存永存,从此也不再需要行善了吗?


为了说明这些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从动态观点来了解人性,亦即看人能否真诚反思而自觉内在的行善动力。这一点稍后再谈。


孟子以舜为例,说他“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意即他是出于真诚,由内而发要求自己行仁义,而不是由于外在的要求或压力才去行仁义的。舜是孟子描述最多的古代圣人,以他为例应可进一步说明人性的底蕴。


孟子说:“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孟子·尽心上》)


意思是:舜住在深山里的时候,与树木、石头作伴,与野鹿、山猪相处,他与深山里的平凡百姓差不了多少。等到他听了一句好的言语,看见一件好的行为,学习的意愿就像决了口的江河,澎湃之势没有人可以阻挡。


由此可知,舜原本与凡民没有什么差别,只有一点不同,就是他在“闻一善言,见一善行”之时,会引发强烈的学习与效法的动力。


何以如此?原因是舜“真诚”到极点,因为闻见了“善”而使内心原本有的“向善”要求全面涌现到无法抵挡的程度。这也正是他“由仁义行”的最好说明。


孟子在肯定人生正途是“思诚者”(想要真诚)之后,清楚地说:“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孟子·离娄上》)意即:真诚到极点而没有善的行动,是不曾有过的事;没有真诚,是从来不会有善的行动的。句话用在舜的例子上,完全合适。


了解了人与禽兽的差异,接着可以直接探讨孟子的人性观点了。


何谓人性向善?


孟子谈论人性,有一个重点,即是:顺着人性的自然趋向,就会行善。他为此与告子多次辩论,值得稍作介绍。


首先,把杞柳的枝条做成圆形的盘子,这是顺着杞柳的本性,还是扭曲其本性呢?人之行善亦是“顺着”人性的自然状态而完成的。(《孟子·告子上》)


其次,水在自然状态下一定向下流。孟子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孟子·告子上》)正如“下”是水之所向,“善”也是人性之所向。


这里一再提及“自然状态”,是因为这样才可解释“人为何行恶”,亦即陷入某种“不自然或不正常”的状态。


譬如,用手泼水让它飞溅起来,也可以高过人的额头;阻挡住水让它侧流,可以引上高山。这表示是外在的形势使人为恶。


若是没有固定的产业或者遇上收成太好或太坏,人心就容易陷溺而受环境左右,使人做出恶行。儒家重视政治与经济政策,其故在此。


其次,人的良心也可能受耳目等欲望所遮蔽,以致失去其本来状态而误入歧途。此所以孟子提醒人要认真修养“求其放心”。


然后,社会上出现各种异端,讲述似是而非的理论,如杨子主张凡事只为自己考虑,墨子主张以平等心态兼爱世人,这些说法推扩出去就将蛊惑人心,造成偏差行为,导致天下大乱。此所以孟子大声疾呼,以求“正人心,息邪说”。


孟子以“牛山之木”做了最好的说明(《孟子·告子上》)。牛山的草木曾经茂盛,后来遭人砍伐并放牧牛羊,以致成了秃山。


试问:山的本性是什么?若是茂盛草木,则表示人性本善;若是光秃无物,则表示人性本恶。答案是两者皆非。山的本性是“能够”长出草木,只要给它机会,就自然出现生机。


同理,人的本性是“能够”行善,是处在一种动力状态,只要人一真诚,就会发现内心有四端出现,要求自己行善。


在自然状态下,人心有何要求?孟子说:“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理是合理性,义是正当性。任何合理而正当的言行都会使我心感到愉悦,正如肉类料理使我口感到愉悦一样。口喜欢料理,但不能说口中自有料理;心喜欢理义,也同样不能说心中自有理义。


人与禽兽的差异很少,其差异不在身体及其本能的欲求,而在于心。心若真诚,则会喜欢理义,亦即发出四端的要求,使人主动行善。


行善时,当然会由身体四肢来具体配合,因此孟子谈到人的修养,会有“养心、养气、养性”等不同说法,说法不同而所指未曾有别,其基础皆在于人性向善。


从人性到天命


肯定人性向善之后,人生正途必然是择善固执,而其最后目标自然是止于至善了。这样的进展过程一旦确定,人就有了某种使命。


孟子显然肯定人的这种使命,他说:“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尽心上》)意即:短命与长寿都不改变态度,修养自己来等待任务,就是建立使命的正确方法。


在体认人的使命时,不能忽略人还须面对无可奈何的命运。孟子说:“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孟子·尽心上》)


意思是:没有一样遭遇不是命运,顺着情理去接受它正当的部分;因此,了解命运的人不会站在倾斜的危墙底下。尽力行道而死的,是正当的命运;犯罪受刑而死的,不是正当的命运。


对人而言,命运是盲目的、被动的、无奈的遭遇。由于天是一切的根源,所以任何事件都可以推之于天。此时天与命所指涉的十分相似,亦即“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万章上》)


所以,孟子会说自己受人阻挡而未能见到鲁侯,是“天也”(《孟子·梁惠王下》),他也说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孟子·万章上》)


儒家思想的特色是:在了解了无奈的命运之后,依然坚持追寻及实践自己的使命。使命落实在人间,需要承担者具备特殊的能力。


孟子说了一段鼓舞人心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告子下》)


这段话提醒我们:若要成就大事业,造福天下百姓,就须经过身心方面的各种考验,如此才可以震撼他的心志、坚韧他的性格,由此增加他所缺少的才干,为民谋福。


一般人没有这样的机会,也须尽其在我。譬如,颜渊是孔子的学生,但生当乱世又不幸早死,但他在孔门弟子中是“德行第一、好学唯一”。孟子将他与大禹、后稷并列,说“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孟子·离娄下》)。


孔子本人的功业并不辉煌,但其德行、智慧、能力皆出类拔萃,孟子就肯定他是自有人类以来没有人比得上的。


在孟子心中,人人都有同样的机会与能力。他同意“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意思不是说人人都可以成为天子,而是都可以成为圣人。


他说:“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孟子·尽心上》)意思是:人的形体容貌是天生的,只有圣人可以完全实践这种形体容貌的一切潜能。


做个豪杰之士


翻开人类历史,我们看到人类的作为有好有坏,古今中外皆是如此,今日亦不例外。


因此,一套负责的学说不会轻易论断人性为本善或本恶,而必须根据客观现象深入分析。一方面肯定人性与善恶有关,同时留意人在行善与行恶时的不同感受。


当人真诚面对自己时,行善则心安,行恶则心不安。因此,谈人性不宜只就人与禽兽所共有的“身体”条件来考虑,而必须聚焦于人的“心”。


孟子有“身心合一”的观点,所谓“体有贵贱,有小大”(《孟子·告子上》)意即:身是“小体”,心是“大体”。以心统身,是以大体指挥小体,按照心的要求去让身体具体做成善事,如此即是走上人生正途。


能否成就某种大任,要靠机缘配合,因此孔子与孟子都无法左右天意,只能“知其不可而为之”,尽其在我。


我们一般人亦不必勉强寻求事功,而须努力修德行善,做个真正的人。


孟子说:等待周文王出现之后,才振作起来的,是一般百姓。“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孟子·尽心上》)


即使没有圣君贤相,我们照样可以立志做个豪杰,振作起来,真诚待人,勇于行善,朝着人生的更高境界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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