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个贫苦孩子走出大山,组成了一支棒球队
被困、受助与自救
18个孩子从西南大山的褶皱里来到“电视里的北京”时,住进的是球队在通州宋庄一片废弃厂区里改造的新家。
这是球队自2016年成立至今的第三个“家”。当年,中国棒球国家队前队长孙岭峰与合伙人组建球队,免费为贫困儿童、“事实孤儿”做棒球培训,但“地方得够大,要满足几十人生活训练,还不能贵”,这样的要求让爱心基地不得不总在北京郊区打转,曾经“藏”在北京小汤山镇官牛坊村一片平房中、迁至昌平南七家村,又因城市拆迁改造不得不辗转至通州。
新基地安置在废弃的厂区里,建筑垃圾堆成小山包,旧仓库也无法直接用于孩子的训练及生活。孙岭峰只能带领队员和建筑工人一起亲手筑建家园,砌墙时砖块不整齐,孩子们就从建筑垃圾里挑选废砖块再利用,孙岭峰笑称自己带出一支“装修队”。
去年10月,两辆5.3米长的厢式货车运了5车次,把30多名师生的生活迁至40公里外。不久后,18名大凉山的孩子也跨越2300多公里来到此处,开始了崭新的生活。
为给孩子们过个好年,基地囤了不少食物。不料,新冠肺炎疫情迅速蔓延,随着武汉封城的消息传来,孙岭峰迅速封闭基地,谢绝一切参访,他精神高度紧张,除了担心疫情风险,更担心“弹尽粮绝”。
工作人员加孩子五十来个人,一天三顿饭,“孩子们训练消耗还很大,平时手掌大的包子,小伙子一人一顿饭就能干掉五六个。”之前储备的物资开始告急,在对外“求援”的物资名目上,各种肉类和蔬菜被标上“特急”。
“基地维持至今获得过很多爱心人士的帮助。”孙岭峰表示,球队公众号会定时更新社会捐赠来的物资,小到5个苍蝇拍,大到4台锅炉。尽管疫情出现后,捐赠也受到影响,但仍有爱心企业雪中送炭,由负责人亲自开车,把捐赠的所有蔬菜整齐地码放在基地门口,人就走了,放置半小时、消毒后搬进来。大家发现每箱菜上都放了一个“福”字。
南七家的基地面临拆迁时,寒冬里,师生多次遭遇被强行断电断水。这些经历被刻在孙岭峰的记忆里。几个月间,基地仅他一个人可以进出,采购的任务全落在他的肩上,储存的几十箱压缩饼干、蜡烛、电池、净水器等还放在仓库里,“当时就想断水断电也得能应付”。
随着疫情逐渐得到控制,球队也迎来转机。宋庄基地再往南30公里,接近河北地界,又一个笑称被孙岭峰“坑”了的朋友,为孩子提供了新家。园区内那片荒废已久的专业棒球场地,透露了主人一度搁浅的棒球梦,也暗示球队可以暂时告别“打游击”一般的生活。
新的基地有一片菜园,不训练时,孙岭峰组织孩子们在老庄稼把式的指导和带领下种菜。对从小便要肩负起家庭重担的这些孩子而言,下地是熟悉不过的生活,但和小伙伴追逐打闹间播种的黄瓜、茄子、豆角、西红柿……似乎从种子埋进土壤的一刻就注定会好吃一些。
这是球队的第四个家,此前,孙岭峰亲自跑过不下200个基地。他称自己是北京郊区活地图,甚至考虑过把基地迁往上海。但每次迁徙都是一个巨大工程,除了场地翻新、资金支持等困境,一群没有京籍的孩子如何入学尤为让人头疼。
在来北京之前,6岁的阿牛每天上学要走4个小时山路,一年级的她可以歪歪扭扭地写出队里10个女孩的名字。一张A4的白纸,被她撕成20多个小纸片,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有一个上面是“子”下面是“木”,这是阿牛笔下的“李”字。
“你上下写反了。”
“不可能,你查给我看。”
看着记者手机上的“李”字,阿牛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把错字划掉,一笔一画写下“李”。
强棒天使棒球队的女队员在场边观赛。 中国青年报 图
我不愿意他们叫我“爸爸”
来到北京后,“公主”们做过蛋糕、打过雪仗、学过自行车,孙岭峰希望孩子们的生活不止有棒球。他的操心让孩子们感受到爱与信任,尔洛表示,“我们会叫孙教练‘爸爸’,叫他妻子‘妈妈’。”
“父亲的定位不适合我,我就是教练。”孙岭峰对记者坦言,孩子们的原生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自己的付出确实可能比这些孩子的父母更多,但他不愿被叫“爸爸”,“因为容易戳中我心里最软的部分”。
退役后,孙岭峰参与过公益工作,但捐款去向不明,捐助方式单一,无法彻底改变受助者命运等现实让他对公益有了自己的理解,“金钱之外,更要投入精力和时间去陪伴,公益不是施舍”。此外,要保证公益行为的可持续,“心软”会适得其反,他要做一个“狠下心”的人。
“绝对贫困,尤其事实孤儿,我不管你没人管你;身体健康;7~9周岁。”一开始,孙岭峰就给要帮助的孩子划定3个标准,于是,他见到了一个个家庭的支离破碎,父母离世、被家人倒卖、流浪、斗殴……
他提醒自己管好“同情”,“人的身世是老天爷给的,不需要同情,但未来需要改变。”因此,他的“选材”标准中没有一条是从棒球角度考虑,“棒球对身体素质要求不那么严,关键在于思维,只要你把特点变成特长,你在棒球场上就是高手。”
他坦言,并没打算把孩子都变成职业选手,“能通过棒球有一技之长,变成对社会有用的人就可以了”。
但7~9岁的标准很有讲究。“孩子10岁以后很快就进入青春期了,有特殊时期的思想和认知,也相对会隐藏,很难捉摸他心里的想法,这就容易存在风险,一旦影响到其他孩子后果就很可怕,球队很可能有解散风险,那这帮孩子怎么办?现在让他们回去和杀了他们无异。”孙岭峰需要时刻保持“理智在线”。
例外还是出现了。“刚发财”三兄弟,母亲有精神疾病,父亲去世后,几个孩子只能在村子里讨饭吃,“根据实际情况,只有老二的年龄符合。”
但当时负责对接这家人的是清华棒球队创办者之一、在球队担任教练的郭忠健,回来时,“这家老二老三跟在他身后,我一拍脑门,哎。”孙岭峰记得,此后几天,郭忠健仍见缝插针地告知他这家人的状况,希望把老大也接到队里,“我一直死扛,有一天心里一松,老大也来了”。
但管着40多个孩子,需要横下心的时候仍是多数。一个孙岭峰带了多年的队员,出生时没有父亲,5岁时,母亲把他的双胞胎哥哥卖了7000元后便不知去向,他跟着二伯生活。“一开始觉得我是骗子,又踢又踹不愿来,待了两年后又不愿回去。”
孙岭峰记得,去年春节,孩子家乡来人想带他回去过节,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车,回家后便拼命折腾,大年初四就被送回基地,但回来后也一反常态,多次出走,无奈之下只能把他送回老家。
4月,没有任何征兆,41岁的孙岭峰突发心梗被紧急送往医院,做了4个心脏支架。出院第二天,他便前往这名队员家中查看情况,“觉得孩子心态还没完全调整过来,所以我只能抽空去探望,无法把他带回来,毕竟我要对40多个孩子负责。”
队伍越壮大,无力感越时常叨扰孙岭峰。他想起在大凉山密林里跋涉的感觉,“越走越凄凉,我们能做的太少,阻力却太多。”这样的路,身材娇小的阿牛每天都在走,有时还要背着比自己矮一点的妹妹阿西,“这个6岁的孩子承担的太多了”。
阿牛6岁,不在孙岭峰的标准里。“但她户口是7岁。”孙岭峰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小不点儿成了漏网之鱼。
“你为什么不把阿西也带出来?”
“阿西实在太小了。”孙岭峰不想把球队变成“福利院”,“我不光需要他们长大,更希望他们成材”。
“卖”的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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