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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微风,从少年时代吹来|青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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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 华
主播:窦楠楠
原标题:《山谷微风》
心旷神怡不只是视觉的向往,还有微风徐徐吹来的惬意悠然。七年前,我们在三亚海棠湾住过一阵,领略了什么是风急浪高,嚣张的海风每天吹得我一阵阵头痛。所以我这次来三亚带上了三顶帽子,心想当三顶帽子都被风吹走后,差不多是我们回北京的时候了。
我的想法当然错了,这里的微风彬彬有礼,会让我把三顶帽子安然如故带回北京。
初来这里时,我常去下沉式的酒店,坐在长桌旁,感受微风吹拂。敞开风格的建筑结构让微风有了细致的变化,我因此想到了一个词,这是莎士比亚派遣记忆的信使前来告诉我的。
莎士比亚本能地把风和自由组织进一个句子,在《暴风雨》中,普洛斯彼洛对爱丽儿说:“你将像山上的风一样自由。”在《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里,阿伽门农对埃涅阿斯说:“请你像风一样自由地说吧。”
就是自由。山谷微风来到通透的敞开式建筑里,依然自如进出。墙体的存在试图要规定它的进出,它的自由诉求因此表达出来了。
公寓阳台上的微风坦率直白,扑面而来时毫不犹豫,而餐厅里微风的方向并不总是一致,有些迟疑,有些暗示,有时候迎面而来,有时候在背后提醒,似乎要表达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这是什么样的微风,我找不到准确的表述语句,只找到一连串的不是,不是杜甫“细草微风岸”的风,不是高骈“水晶帘动微风起”的风,冯延巳的“吹皱一池春水”是因为“风乍起”,过于突然,也不是,更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里的风。山谷微风不是壮志凌云之风,不会去送别荆轲,它知道自己普通微小,所以低调,其低调有点像我少年时期在炎热夏天里寻找的穿堂风。
当时一层走廊的两端没有门,中间有大门,空荡荡的大门,我中学的四年只见过门框没见过门,这应该是穿堂风乐意光顾的原因。暑假,我经常在午饭后光着上身,穿着拖鞋,卷起自己床上的草席,扛在肩上,走过池塘,走进海盐中学那幢教学楼的走廊,探寻穿堂风,从这头走到那头,既感受风向,也感受风力,然后选定一个和风习习的位置,铺开草席,席地而睡。
可是穿堂风是自由主义的风,一会儿从这边过来,一会儿从那边过来,有时候风吹不断,有时候突然没风。我的午睡因此充满了缺陷,经常是躺下后还没睡着就没风了,就得起身卷起草席去找下一个风点,确定那里的风还会吹一会儿,再躺下去,可是马上又没风了。躺下,起身,再躺下,再起身,如此反复,睡意全无,这是穿堂风留给我的清晰记忆。
如今的穿堂风在炎热夏天里已经不受重视,凉风习习不再是从自然界长途跋涉而来,而是从制冷空调里出来。我童年时享受过人工凉风,准确的说法是手工凉风,那时候人们的家里没有电风扇,人们习惯在夏天的晚上坐在户外乘凉,人手一把蒲扇,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与邻居聊天。我假装认真听他们说话,站在扇过来的风这边,搭上一阵子顺风,这个大人手累了放下蒲扇,我就走到另一个仍在扇风的大人旁边,继续搭顺风,他们笑的时候我也跟着笑,其实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这里的山谷微风不是当年中学教学楼里的穿堂风,这里白天的上坡风和晚上的下坡风持续不断,因此我坐在酒店餐厅长桌旁时,感受的不是微风的离去和到来,而是微风的细致和变化,还有微风的不可知,我开始了无边的遐想。
多少豪杰壮举,不论是壮士一去不复还,还是壮士凯旋,只要进入历史的长河就会无足轻重,维吉尔说:“一丝微风勉强把他们的名字吹入我们耳中。”
陪你·成长
编 辑丨韩志博
责 编丨成 川
审 核丨许文立
值班编委丨董俊杰
作 者|余 华
主 播|窦楠楠
制 作|青年文摘杂志社
栏目编委|许文立 高 乐
栏目编委|付 江 邱叶芃
来 源|《青年文摘》2024年第10期
图片来源|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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