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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霸权时代,我们将如何存在 | 独家专访吴军

2017-04-09 DeepTech深科技

 

在大众眼中,吴军博士本人除了是学者、计算机科学家和风险投资人之外,他还是一位创作精力充沛的作家,《数学之美》、《浪潮之巅》和《文明之光》等一系列优秀作品相继问世,不仅传达出了吴军博士本人的观点,也让世人领略到了当今时代的思想前沿。


谈及时下最为火热的人工智能,吴军博士首先强调,“人工智能领域里的算法并不是最新的技术,从上世纪 70 年代就已经被开发出来了。但经过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掀起人工智能的浪潮,这说明,创新更在于从 0 到 1 之后一点一滴的完善。”


他还举了青霉素的例子来加以进一步的解释,在英国大夫弗莱明偶然发现青霉素的原始状态——“培养皿里的绿毛”之后,事情并没有结束,英国的科学家弗洛里凭借着自身强大的组织能力联系到美国的4家药厂将青霉素量产。一段时间之后,英国化学家罗西·霍奇金探究清楚了青霉素的结构,这才最终有了物美价廉的合成青霉素的诞生。


见微知著,抛开一个个具体的示例,回归到事物的本质,我们真正所好奇的依旧是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前不久,随着吴军博士新书《文明之光》(四)的发布,DT君采访了他,采访全文如下:



问:当前的科技版图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有一种说法是科技霸权开始出现,科技巨头不断进行投资和对外扩张,掌握越来越多的资源,您怎么看待这件事?


答:的确是这样的,尤其是到了智能时代,与以往农耕时代和工业时代相比,做这件事的效率越来越高。


而在过去的200多年之中,这个问题一直没有被很好的解决,比尔·盖茨提出向科技巨头收人工智能税的做法,但如此一来就会演变成英国在19世纪发布的《红旗法案》一样的闹剧,包括法国左翼候选人也提出收税的想法,可这样一来,法国的科技发展就必然停滞。


从历史上看,每一次重大的科技革命所带来的后果都需要两代人的时间来进行消化,在这一过程中,企业是可以通过转型升级来解决这一问题,但工人就很难升级了,我几乎没有见到过有哪个国家的下岗工人再就业成功的先例,这就相当于给一代人下了“死亡判决书”。


就像每一次变革中出现的文学作品,第一工业革命中的狄更斯、第二次工业革命中的《摩登时代》以及当下的《北京折叠》都反映了这个现象。


而且随着技术的进步,人与机器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苏州作坊里的 1000 名女工还可以和蒸气驱动的纺织机相抗衡,但现在就完全做不到了,特斯拉工厂里已经几乎看不到工人了,都被机器人代替了。


再举一个例子,富士康和台积电同样是台湾公司,但台积电用较少的人员就可以做到40%的毛利,相较之下,富士康的毛利只有2%。造成这一反差的原因就是台积电的自动化程度很高,完全是靠工程师调节参数就可以完成工作。


问: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会不会有造成整个社会板块固化的风险?


答:这个是不太会的,在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具有惰性的前提下,我们的生活都被手机、娱乐所占据,大学毕业以后还坚持学习读书的人很少了,这样恰恰给了勤奋的人上升的机会。同理,很多人抱怨社会固化也是没有道理的,那还是他自己没有努力。

 

除了历史上欧洲、日本、印度有很明显的阶层分化之外,现在世界上是没有一个很严格的阶层的限制的,假如把人按阶层分为100层,那位于第50层的人就很有可能会不断往下滑,后面的人会不断补充上来,所以阶层固化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所以,问题只是在于很多人太过心急,想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就实现阶层的跨越。其实现在对于年轻人来说要比改革开放以前要好很多了。


就像亚当斯曾说过,“我们这一代人必须研究政治和军事来壮大我们的国家;我的孩子那一辈人要学习数学和工程来创造财富、养家糊口;这样,我们的孩子的孩子们才可以学习艺术和音乐。”


所以,这是一个不能着急的过程。

 

问:但当前中国的创业神话还是不断涌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出行单车,可以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之内做到百亿估值的公司,您怎么分析?


答:由于我和其中的某位创始人比较熟,所以我了解其中的一些在外人看起来简单的细节实际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比如说为什么要用实心胎而不用空心胎,就是为了防止很多人故意破坏、给车胎放气;还比如说丢车的问题,公司必须保证在3年内把车都丢光的前提下还有300%的利润,这很不容易做到,因为的确会有人就为了区区20块的废铁钱就把价值上千元的自行车拿去卖掉。


包括有人提出设计一款智能锁搭配上大家贡献出来的车来实现真正的“共享经济”,但这是行不通的,五花八门的车是没人愿意骑的,还有整车较重,就是因为它满足的只是5公里左右的短途骑行等等。


这一系列的细节考量才打造出这个很怪的产品设计。所以,不要总抱怨社会如何不好,还是要多从细节处下手,商业上的考量是很多的。


而且总体来说,中国现在的现状已经很好了,但有些人还是太着急了。我小时候在四川长大,经常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是要出门要饭的,放牛的孩子在冬天穿的都是一条一条的破烂的单衣,也根本没学可上,但我们几十年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问:您怎么看待现在新兴技术尤其是人工智能商业化发展的趋势?


答:任何一个概念,其实都是有泡沫的,没有泡沫反而就不能称其为一个趋势,绝大多数的公司在这个发展过程中死掉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而归根结底,这些公司死掉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种:


第一、纯粹只是一个概念,并没有实质性的东西;

第二、确实是掌握技术,但不是行业里很领先的,实际操作起来困难重重,苦苦挣扎过后就也死掉了;

第三、时机不对,很多企业是在经济周期的高点发现机会,蜂拥而上,结果在经济发展到低潮时便也死掉了。比如最早在2000年在美国做自然语言处理的一家创业公司,尽管全部是来自卡耐基梅隆大学、贝尔实验室等的科学家,但就是因为时间不对,公司也就失败了。


所以,创业公司死掉是正常的,但是最终会剩下一两家、两三家活得很好。

 

那么谁会有希望呢?


第一、是做了比较多投入的、占得先机、商业模式比较正确的大公司,比如投入比较早的微软,但是因为商业目标不清晰,所以它好像并没有做出什么很惊人的东西;Google是目前公认在深度学习领域做得比较好的,已经通过AlphaGo和Master证明了自己;Facebook的确做了一些研究,大家也都认为他们的技术不错,只是产品还没出来。


而比较有希望的反而是后来居上的亚马逊,它的路线就是产品很简单,但技术很深,以结合了语音识别和自然语言处理的对话系统为例,操作界面非常清晰明了,所以目前已经接入了几千家大型企业,包括飞利浦、大众和LG等等。


国内目前有两家比较有代表性的,首先就是百度做的比较早,但他们的路线可能不太清楚;另外一家就是科大讯飞,但他们的工程师色彩太浓厚了,过于强调技术,造成产品的界面太过简陋。至于后来的阿里巴巴还要进一步观察。


至于创业公司,最好不要去和大公司正面对垒。目前大概有两个思路。其一,我有一项特别核心的技术,就像当初Google创业时做的搜索引擎一样,但在这个机器智能或大数据的时代,这种机会是几乎不存在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李飞飞会到Google去,因为以斯坦福大学目前的研究水平来讲,已经赶不上Google了,那中国的创业公司也就更难竞争了。


第二条道路就是去探索像无人驾驶汽车之类的全新领域,因为大公司也基本是刚刚起步,所以小公司可以抓住传统行业在AI时代升级的机会从基础做起,搞清传统行业的业务逻辑,找到突破口,反而是比较有希望的,科大讯飞就是沿着这个线路成长起来的,至于那种想要直接做平台的公司,基本都是会失败的。


创业公司千万不要去和大公司争,就像不要去和博尔特比跑步一样。世界上有那么多行业问题需要解决,而这些都是挣钱的机会,没有小企业一开始就要做平台的,都是单点突破,包括阿里巴巴也是从雇了几千名接话员开展B2B业务起家的。


像中国在 30 多年的发展过程中,几乎所有的行业都被IT改造了一遍,可总是有人呼喊要独立研发自己的操作系统和芯片来打破微软和英特尔的垄断霸权,这没有什么意义,凡是践行的都失败了,凡是基于微软的操作系统开发应用的都成功了,所以要想清楚这个关系。

 

问:从全球范围内来看,您认为欧洲是否还有竞争优势?机会有多大?


答:首先明确的一点是英吉利海峡的宽度要比大西洋不知道宽多少,英国人和美国人从心理上就认同他们的盎格鲁撒克森传统。其次,单就欧洲范围内来将,基本上除了德国之外其他国家都没有机会,所以欧洲整体是处于一个衰落的趋势,和中国相比,欧洲成功的概率要低得多。


虽然偶尔会有一些欧洲的企业和国家做出一些了不起的成就,但这就好比业余选手也能偶尔打出一个好球一样,并不是一个稳定的状态。


至于德国,他们的制造能力依旧很强,在德国有很多传承式的家族企业,规模不大,但总是能在细分的领域做到世界第一,这对于一个只有几千万人口的国家来说是很令人惊叹的。


但问题是,与中美这种规模化、快速迭代的发展模式相比,德国和日本的企业常常会将一款产品钻研的很精很细,就像徕卡相机,虽做工精美,但昂贵的价格和机械的设计的确会使很多人望而却步。

 

问:您对于CES和MWC两者之间的这种差别如何看待?


答:这两个大会的性质还是不太一样,作为消费类电子展,CES还是一个靠品牌震撼来吸引眼球的大会,并不注重展示技术上细微的变化,而MWC则恰恰相反。不过,对于参展商来说,能否有一个好的展示效果,一切还是要考自己的产品和策略安排。


以CES上的驭势科技为例,他们在展会上是有一个不错的位置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一个好的产品。与之相对照的就是一些小的配件生产商和初创公司因为拿不出产品而被主办方拒之门外的。

 

问:黑莓目前已经完全转型成为一家自动驾驶公司,那您如何看待世界范围内传统公司向AI升级的过程?中国的表现如何?


答:首先,在这方面,中国肯定是走在前列的,由于许多传统的行业比较健全,也就提供了一个升级的可能性,而像美国许多机械、造纸之类的传统企业已不复存在了,也就没有了升级的理由。


其次,中国人的危机意识的确是很强的,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去做了,反观欧洲,还在天天讨论移民的生存权、欧盟内部关系亲疏远近之类与经济毫无关系的东西。这种对比就如同在森林里迷路之后究竟是应该是争论方向问题还是直接奔向水源的差异,结果一目了然。


而美国其实现在也是在做一个转型,在经历了八年欧洲化的时期之后,特朗普要做的就是要把美国带到中国模式的轨道上。


实际上,大众之所以会出现认知偏差,就是因为媒体在宣传的过程中忽视了特朗普政策的善意,要知道当前有20%以上的美国年轻人没有工作,归根结底,填饱肚子,好好的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问:在媒体间流传一个说法,认为所谓的产业升级是一个伪命题,真正要做的还是自下而上的颠覆,您怎么看?


答:世界上的颠覆,可能连1%都不到,剩下的99%都是以升级的形式完成的,中国人喜欢革命,法国人喜欢革命,但是英美的保守主义者却推崇渐进。今天80%以上的产业实际上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以前就都存在了,这些事物存在了几千年,它满足的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不可能因为一场革命就被彻底颠覆掉。


与渐进式的升级相比,颠覆式的破坏是很容易的,一辆汽车,随手就可以砸毁,反而是马车升级为汽车,铁路、航空运输的出现会更复杂。当然,这种复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毕竟不能因为怕造成交通混乱就不让大家出门吧!那种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状况是不可能再发生了。


举个具体的例子吧,两家家电制造企业甲和乙,都曾是工厂性质的贴牌生产商,但在升级的过程中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甲会生产一种专门提供各种饮料的冰箱,但由于它和电商配合得很好,所以每次补货都很及时,也很方便,最重要的是,这个冰箱是免费的,每月只收取300美元的服务费。如果以一个30人的公司来计算的话,每月的饮料费就将会节高达省70%。


而乙却没有这么做,它仍然在努力地为自己的工厂增添各种自动化的机器,以减少人力成本,殊不知,这已经是一个从销售商品向销售服务转型的时代了。


再回到冰箱的例子,大概四个过滤器的价钱就相当于一个冰箱的价钱,但鲜少有人会主动去更换过滤器,主要是因为这个过程太麻烦了,久而久之也就忘记了更换,但现在我操作一下,第二天过滤器就送来了,体验突然变好了之后,我也就很自然的就按时更换了过滤器,而企业也打开了销路。


由此可以看出,说中国产业升级是伪命题的说法也就不攻自破了,有的人可以升级成功,有的人则不能,重点还是在于思路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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