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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非典殉职医生最后的日记

医知半解 私银 2020-02-07
本文转自公众号:医知半解

深夜,黑寂,我睡不着,坐起身来轻手轻脚走到婴儿床边,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女儿, 嘟嘟的小嘴,身上散着奶香。


有只小脚丫撑在外,过一会儿,她还甜甜的翻了个身。


次日晨,妻在女儿的床边叫醒我。临走时,妻紧紧的搂住我,她的身体微颤,嘴里说着让我保重。

我的家在远郊,医院的专车上,我看到妻抱着女儿在路边,向我招手。窗外的阳光照的我眼晕,我一直眺望着妻的影子渐逝渐远。


路边满是蓝紫色的野花,花瓣小巧,无香。谈恋爱时,妻帮我算命,我的守护花就是那种蓝紫色的无名小花。


车开的飞快,车上连我有六名医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冷静和沉默。院长去会诊病人了,副院长简单的交代着情况。


“这次传染病来势突然,市里呼吸道传染科医生缺人,紧急调我们支援这里。谢谢大家。”副院长的眼晴无神有些焦瘁,话说的很急。


大家相互认识了下,有个小护士说我不带口罩像一韩剧反面人物,笑了下,就投入了战斗。


第一天开始不适应很累,我们接了有六个病人。其中一个是重病。一进医院就必须直接上呼吸机。


实话说,在接那个病人时,我的手有些发抖,我清楚,这种我们称之为毒王的重病号传染性极强,看到他极痛苦的表情,我顿住了,几个小护士冲上前去,我才清醒过来。


后来,在作气管切除插管手术时,他喷出很多鲜红的血。有几滴溅在我身上。 

晚上,我躺在医院里发短信给妻,说我一切都好,说我想她和孩子。



2003年4月30日,北京地坛医院几位医生不顾近距离操作容易受感染的危险,紧张地为一名非典重症患者进行有创气管手术,努力帮助病人恢复呼吸功能。摄影师:贺延光

医院到处是消毒水的味,很刺鼻。


过道里,我听到一个小护士在打电话,话语甜甜的轻轻的,边说还在原地自转,眉毛翘起来,像是在和男友聊天。


我微微一笑而过。


后来,听说她的手机让护士长看到了,在工作时严禁使用,被没收了。那个小护士原准备结婚因这传染病被无限期推迟了。 

“你好,你是何时发现身体不适有发烧现像的?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啊?这里有张表请你说一下,我来写。


需要说明一点,你尽量的想,范围可以扩大些。亲友同事,这也是为他们好。” 


张医生是我在这所医院见到,唯一能经常挂着微笑的男人。他高个儿,皮肤很黑,戴着眼晴,现在改用隐形的,病人都爱亲近他。


“小妹妹,没事的,这个病一定会好的,等你出院我帮你介绍个打篮球的酷哥。你最近气色好多了,笑起来特迷人的那种。”


要不是病人多,我还真想一下午坐在这看你。


说起来,护士们比我们辛苦,她们每天要帮病人清理排泄物,和为房被消毒。


那个凶凶的护士长,长的不漂亮,个子也不算高,但有双眼睛特有神,说话作事样样能干。但我没少听到小护士说她管理太严。


妻对我讲述现在外面不安全,孩子却总闹着要出去玩,有时使起小性子,她也没办法。

我说,没那么严重,你就在离家不远的公园走走,没事的。


病人越来越多,我也不知要在医院待多久。大约在我到医院的二个星期,我看到一群小护士在门外哭泣,很伤心的那种,原来护士长倒下了。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我冲进房时,她躺房上一个劲的说自已不要紧。


我量了她的体温,检查各项指数,她病不轻。


后来,她死了,没有骨灰,就地火化,我心沉沉的。

2003年4月30日,一名重症病人终因抢救无效不治身亡,一位医生久久地站在他的遗体前。摄影师:贺延光

我们的医院连护士长已倒下三名护士,妻这天打电话给我,特关心我的身体,问我有没有事。


我说不要紧,我很注意自已的,绝对安全。还安慰到,没听女儿叫爹,我不会死的。妻叫我不要乱说,电话中的她竟好好的哭了。 


有个三十六岁的妇女,长的很结实,她是我们这里治好的第一例病人。


她说多少感激的话我也记不清了,有一幕,她差点就跪下,让院长给扶起了。其实,她能活下来,主要是靠自已的信念。


我们穿的防化服也改装了,比原来更轻更透气了。只是换防化服就要40分钟,我每次都感觉到闷的很,热的难受。


这几天最烦人的是,总有记者来摄像,我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但这里的战场实在太危险,他们偏要来作什么。


贫嘴张医生这几天不舒服,一直在发烧。


我去观察时,他躺在病房上眼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不值啊不值啊。


他说,他还没结婚就这样死去太不值了。而且,不知多少淑女靓妹要为他伤心了。


过了会儿,他半疯的对我说准备在天堂里盖个小花园,下辈子不作医生了,改行作导演。


如果我累了,我就来看看,调节下心情。后来他好了,这家伙命大福大,只是发烧,真的没事了。


路过楼梯时,看到一个女医生靠在窗户玻璃上向外张望,一小男孩在草坪上骑着玩具车,不远处站着个微胖的男人。


男人在向这招手。女医生一激动可能是哭了,她至少有一个月没见到儿子了。


一定很想,我没忍心接着看,上楼了。

2003年5月11日,北京地坛医院,刚从病房里出来的一位护士坐在走廊里短暂歇息。一个半月了,坚守岗位的医生护士无法与家人团聚。摄影师:贺延光

每天妻会发一条祝我健康的短信。现在电视上对于非典的报告越来越多。我想妻一定特担心我吧。


妻说,她的一个大学同事,被隔离了。我一直不停的劝她。 

有个病人对死亡极恐惧,刚进来时,常常不停的大叫,那时我们都认为他的精神有严重的问题。


我劝他。这病没那么夸张的,可是没用。后面我们找到两个心理医生,才逐渐稳住了他。 

有天,我刚吃完,看着院长在窗台外欣赏着晚霞。


我喝了最后一碗汤也走出去,院长站了许久都没说话,我也就一直站着,看着日落望着余晖。


这天起床,我突然感到头热,接着是胸有些闷。走进隔离区时,干咳了两下。


我紧张了一下,我的脑子的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妻,你在哪?


下午,我一直头晕晕的,且全身发冷。


我怕,我好怕,我父母都在作什么呢,他们二老还好吗?我怕,女儿会记不得我。不行啊,我还没听到女儿叫爸爸呢。


我呼吸有些急促了。我自已知道,这病来势很凶,晚上一睡下,明天就走不动了。


我晚上打电话给妻,孩子还好吗。老人也都好吗,吃的好吗。 


她说要忙着烧菜了,挂了电话。我说好,鼓了半天的勇气没说出来。


过了会,我又打电话。问妻,你有没有后悔嫁给我,我这样的男人脾气又大,又不爱作家务,也没什么钱。


妻一开始说我怎么回事啊,紧接着开始慌了。说她不能没有我,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我以前说女人是水作的就是因为眼泪多,妻就是这样的人。


我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只是感觉有些不舒服啊,我们这有的医生就是睡了几天就好了。我在电话里只能听到妻哭泣的声音。我的心酸酸的。


第二天我倒下了,就一直躺在病房上。四周是全白,一闭上眼就全黑,有时耳朵还嗡嗡作响。


晚上接到妻的电话,我的心就碎了,她说这几天一直在教孩子喊爸爸,还说怕那天的路边的送我上车的一幕是永别。


我使出全身力气和她说了几句就倒下了,我骗她手机没电了,我明天充。


贫嘴张,每晚过来看我,我请他帮我发回家一条短信。

妻带着孩子冲来医院硬是要见我,我知道病越来越重,或许将不久于人世父亲母亲大人,儿子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妻是进不来的,我坚决不同意。


他们拿进来一盘磁带,是妻录的。先是妻的说话,然后是孩子说。


我让小张帮我打手机,我对妻说了句,我今生最大的快乐就是认识你,我爱你。然后就静静的合上眼。


磁带没听完,后面还有段女儿叫爸爸的声音。

2003年5月6日北京煤炭医院住院的非典患者再取午饭,为防止传染,这个取饭窗口是临时改造为双层的。送饭人员打开窗户将饭菜放入平台,关上外面玻璃,患者才可从里面带开窗户取走饭菜。摄影师:贺延光


后记:

日记最后一段是他同事帮他整理的。他走的那天,医院里有几个小护士流泪了,我的心也有些灰暗。


他不爱说话但爱帮助别人,他留下一本很短的日记,经过三天的消毒,还给了他的家人,和他一起火化的还有那盘磁带。


后来,我们院又陆续调来了一批批医护人员,我也依然在防非战场上履行着自已救死扶伤的责任。


日记整理人 张洗星(贫嘴张) 2003.5.4 
(来源:丁香园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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