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度如此之大的动画，竟来自手冢治虫的工作室

提到手冢治虫和他创立的虫制作所，最容易想起的还是国民动画《铁臂阿童木》和《森林大帝》。

然而今天要介绍的这部作品，阴暗而压抑，不仅有黑死病、宗教元素、大量情色戏，画面表现也前卫大胆得惊人，完胜如今大部分商业动画。

尽管票房惨败，间接成为虫制作所破产的导火索，传播度也远不如《阿童木》，它却代表了手冢先生和同僚们想要探索的另一种动画方向。

这部动画，就是虫制作所成人三部曲的最后一部——

《悲伤的贝拉多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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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常以为成人三部曲是手冢治虫的作品，但手冢先生只联合执导了第二部《克娄巴特拉计划》（《埃及艳后》），其他两部虽然不是导演但有参与。而成人三部曲的监督都是山本暎一，还曾担任虫制作第一部动画短片《某个街角的故事》的导演和原画。

主角的名字也并非“贝拉多娜”，贝拉多娜是一种毒花的名字，起源于意大利语“美女”，又名颠茄，可以致幻，在片中是女主珍妮的象征。

故事主线讲述珍妮在新婚之夜，被领主以初夜权之名强暴，丈夫不仅不安慰，反而想掐死她，绝望的珍妮身边开始出现恶魔，让她献祭出身体和灵魂，珍妮用向魔鬼交换来的异能帮助丈夫和村民，最后却被当做女巫被领主烧死。

影片改编自法国历史学家儒勒•米什莱（Rules Michelet）的《女巫》，有几分圣女贞德的影子，制作上则采用了虫制作一贯的“省力大法”。切几帧蒙太奇，营造出人物在向前奔跑的错觉。 

比如很多画面使用静止画面，借助镜头的橫搖或竖摇，形成动感，一些画面重复使用，再比如珍妮被全镇唾弃、在荆棘中奔逃的场景，也没有使用全动作来展现她的奔逃，而是让背景帧向后退，中间切几帧蒙太奇，营造出人物在向前奔跑的错觉。

为了省钱，这部片甚至没有对口型，对话主要靠配音来完成，辅之以旁白和歌曲，对于已经看习惯流畅作画的我们，这部动画初看时甚至会觉得是简陋的“PPT动画”。

然而，当它动起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一个高能画面出现在珍妮被领主强暴时，她整个人从下方被撕裂，只用了红、白、黑三种颜色，伤口变成血色蝙蝠，充满冲击力，隔着屏幕也能感同身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疼。 

监督山田暎一接受访谈时说：“虽然要节省经费，在充满感情、发人深省或者有意义的部分，会尽量多动一些。”而这些部分，正是全片的精华所在，随便拿一段出来都是出色的实验动画。

比如下面这场钱花在刀刃上的戏份，是珍妮和恶魔达成第一次交易后的情色戏，在黑暗中她的欲望像橙红的丝带一样燃烧起来，包裹住她的身体，慢慢变成象征邪恶的惨绿色，丝带又自由变形成有些恶心的粉紫飞蛾，再变成蠕动的虫。

这一段梦境般的表现已经相当意识流，而当她对人绝望，把灵魂拿去和魔鬼交换时，那一段的作画表现，才真的是酷炫狂拽。

当珍妮决定拿灵魂和魔鬼交换时，魔鬼形变成巨大的男性性器官和她结合，之后是一段包罗万物的蒙太奇，从宇航员到超人到自由女神像无所不包，拼贴了大量流行文化元素，非常波普艺术。山田暎一提到当时曾以《黄色潜水艇》为目标，这一段或许受到其影响。

接下来珍妮和自然共生的这一段也非常实验动画，用淡彩做出了沙画般的变幻感，花鸟鱼虫，珍妮仿佛重生的少女，十分美好。

这部动画最令人惊喜的是，你以为这里已经够实验够酷，后面还有更大胆的情节。珍妮为了治好村民的黑死病，施法让他们狂欢，之后是一段让人咋舌的蒙太奇，女人下身变成狮子，男人变成长颈鹿，长出大树结出硕果，村民们首尾相接绕成一个环，牡蛎和蜗牛结合，非常污也非常酷，使人想起远古的生殖崇拜，而魔女珍妮却近乎闪烁着圣母光辉。

山本暎一和编剧深田善之讨论剧本时，要求要“既情色又纯爱”，所以片中虽然有大量情色戏，珍妮却对懦弱的丈夫始终如一，和魔鬼交换身体是为了保住丈夫性命，临死之前喊的是丈夫的名字，包括她和丈夫的床戏，也是全片中最唯美的一场。创作者在他们结婚时使用了圆形构图，显得紧密而安全，而在他们后来最终结合时，也使用了同样的构图，用淡彩和自由变形来表现，圆形内花木繁茂，还使用了淡金色的颜料，即便扫描到电脑里也能反射出淡淡的光辉。 

全片虽然主要用水彩来表现，但也大胆拼贴了各种画风和手法，比如黑死病肆虐的部分有版画效果，珍妮的造型在片中也时时变幻，出场时是标准的金发美人配置，被领主强暴后，头发变成忧郁的紫灰色，与恶魔交合时则是欲念的栗红色，还会时不时嵌入一帧她的铅笔加淡彩的画像。

其他角色造型上的用意也很明显，恶魔撒旦一出场，就是男性性器官的样子，挑逗珍妮之后还会变红，之后越长越大，主宰了珍妮。

领主的头上长出了三个骨头状的角，形似十字架，寓意世俗君主和宗教权力的勾结，形容可怖，而领主夫人则用头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丝头发也没有露出来，仿佛禁欲的修女，高高的帽子又显得刻板而无情。片中还有个细节好评，当领主夫人和弄臣偷情时，她的一头卷发才露出来，象征着她被压抑的欲望终于释放。而释放的结果，是死亡。

这部1973年的动画，虽然只有87分钟，无论是前卫大胆的程度，还是主题意涵，都不逊色于如今任何一部女性电影。珍妮从被男性主宰，到自己主宰自己的身体和命运，她在故事结尾拒绝和领主的谈判，选择死亡，不做任何人的工具，是独立于丈夫、领主以及魔鬼的自己的意志。

视觉上，珍妮也有一个“从下到上”的过程。最初的珍妮要么处于画面的左下方，或者是头朝下，显得弱势和无力，而之后被丈夫让掐脖子、被魔鬼引诱，也都是一样的视觉呈现策略，随着她力量的增强，也慢慢“站”起来，最后被领主烧死时，已经是处于画面正中或右上方、高悬在十字架上的圣女了。

而其中的男性，残暴如领主，懦弱如珍妮丈夫，猥琐如魔鬼撒旦，共同形成了对女性的压迫。在影片的最后，每个女人的脸，都变成了珍妮。

值得一提的是，本片作曲由佐藤允彦担任，他是日本70年代自由爵士运动的代表人之一，配乐也为这部动画增色不少。

但是，这部虫制作所付出大量心力的作品，上映后票房惨败，只有10万美元出头。放映这部影片的影院，同时在放欧美的B级片，发行打出的口号是“从阿童木到贝拉多娜”，然而爱看阿童木的和看贝拉多娜的完全不是一批人。监督山本暎一认为，宣传策略的错误也是票房惨败的原因之一，他心里原本想对标的是《黄色潜水艇》。

但最根本的原因或许在于，70年代初的日本还很保守，即便现在看也十分惊人的《贝拉多娜》，在当时无疑是太前卫了。

1971年，在筹备制作《悲伤的贝拉多娜》时，虫制作所已经经营不善，手冢治虫辞去社长的职务，但还是让山本暎一继续做这个项目。

事实上，手冢治虫虽然是日本近代商业动画的开创者，他一直很想做艺术动画，认为“艺术家应该在做商业作品和实验作品中找到平衡”。当时来应聘虫制作所的新人们，他会让他们填一个问卷，选项是“我只想做商业动画”和“我只想做实验动画”，选择前者的会被全部剔除。

如果说虫制作以往的风格是更重叙事而非技术的话，那么《悲伤的贝拉多娜》则是回到动画这种媒介，在技法上进行了前沿的探索，做出了动画才能呈现的视觉作品。

1973年底，《贝拉多娜》上映后不久，虫制作所宣告破产，此后新成立的虫制作所除了名字，和手冢治虫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但成人三部曲对实验动画的探索，依然影响着后来的日本动画界。如果你没看过，后台回复“贝拉”有惊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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