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性夜话：女性动画作者笔下的女性更涩？
我看见哥特萝莉的雕花发箍会爆炸；
她看见肌肉猛男的衬衫袖箍会爆炸。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前言>>>
今天这篇文章有些特殊，呈现方式是「发问」&「对谈」，并包含两位作者，分别是我——魔法少女忽必烈，与那个蓝人。
而我们要讨论的话题，也是经常处于风口浪尖的那一个。
最初源于我在看到往期文章《女性视点下的日常系动画：是完美天堂吗？》后，所产生的一些疑问：
由此问题发散开来，我发现自己有了更多疑问（见后文）。
在把自己的疑问总结为一篇要点式的提纲之后，学术趴的编辑们认为，魔法少女忽必烈应该跟那个蓝人详细谈一谈，也许能解决很多疑惑。
于是（在整个编辑部的监听下）魔法少女忽必烈与那个蓝人打了一小时的微信电话后，共同完成了这篇文章。
本文中的每一部分将以魔法少女忽必烈的问题为线索，在TA充分阐述自己的观点/疑惑之后，那个蓝人会相应地发表自己的意见。
*本文仅仅代表个人观点，仅希望这篇文章能够为各位读者在审视本话题时，提供一个不一样的、涵盖两性特点的视角。也欢迎大家留言讨论。
以下正文>>>
1.首先，日本深夜动画为何要突出女性角色的性吸引力？
魔法少女忽必烈：几十年来，日本深夜动画中的确出现了不少有一定艺术价值的作品，但我们不能回避的一个事实是，大部分日本深夜动画的艺术表现形式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麦克卢汉的观点可以解释这个问题：媒介即信息。深夜时段的电视与影院银幕不是一种媒介，与黄金时段的电视也不是完全相同的媒介，因此，它们所提供的信息就完全不同了。
麦克卢汉，回头看看也说不准他是学者还是神棍
简而言之，当日本观众在深夜时段打开电视收看动画，受众默认会接收到属于“深夜”的内容，如果作品不符合受众的预期，要么在商业上失败，要么主动或被动地离开深夜时段。
因此，既然是深夜，就要做出符合深夜特点的内容。当创作者们面对这个规律，即使艺术追求强烈如庵野秀明，在制作第一版EVA时也会特地塑造出可爱的女性角色，以确保观众们不会一开场就被过量的自我思辨吓跑。相对而言，同样有过量自我思辨内容的《恶之华》动画版，则因其迥异于传统的审美、过于特立独行的作画方式，成功吓跑了大部分观众。
《恶之华》原作与动画对比，其实故事本身还是不错的
几十年来，在突出女性角色的性吸引力方面，从业者逐渐形成了一些固定手法。大家最熟悉的就是简单直接的卖肉，比如第八集全体角色前往游泳池/温泉/海边；以及“起床失败、就要迟到，叼着面包、跑过街角，撞到主角、双双摔倒，抬头一看、胸前趴好”。
一个集锦，不过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日本漫画中就有类似场景了
此外，还有不那么简单直接的手法，一般要通过对女性角色性格的塑造来完成。
最有代表意义的就是如今几乎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俗套的傲娇女性角色。对于（男性）受众来说，把自身代入男主角，通过感受其与傲娇女性角色的感情发展，能够获得非同一般的征服感*。与傲娇属性一样，能给受众带来此种快感的女性角色性格特征还有很多，比如外冷内热（战场原黑仪）、社会地位高但对主角死心塌地（四宫辉夜）、隐藏经历的才女（冬马和纱）等等。
*御坂美琴再能打，在上条当麻面前还是软弱的，这种情节对于代入上条当麻的受众来说是不是很爽？
战场原黑仪是最符合我审美的日本动画女性角色之一
这里必须请各位注意，以上的几种性格特征并非广泛意义上的所有萌属性，而专门指能够突出女性角色性吸引力的性格特征。同时，这些性格特征似乎都带有某种程度的反差萌。这可能说明，在性吸引力方面，反差感普遍地满足了受众幻想。
实际上，当我们用对等的视角去观看女性向动画，会发现其中男性角色的性吸引力很多也来源于此——“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角色塑造核心，就是霸道总裁面对女主角便会展现出另外一面，而像《学生会长是女仆》这种同时满足男女受众类似幻想的作品也是存在的。
那个蓝人：
一方面，深夜动画和黄金档动画的一大不同，是其受众本来大多数就是成年人，所以包含一定专供成年人的软色情（也就是性幻想描写）。而类似于御姐系、软妹系这样的模式化的角色设定，则是在日本电视动画几十年发展过程中，制作方和受众“共谋”的产物。
日本二次元的一个特点就是偶像的无限复制，因此当一种角色大获成功后（比如明日香）就会有无数模仿者出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各种角色的固定表现模式，受众熟悉了这种模式后，更容易在看到角色的同时自动带入到与角色的某种特定的亲密关系中去。
当然，也不能说各种模式化的角色就完全没有现实根据，例如像“傲娇”这样的性格特点，在现实的女性中也有迹可循，当然现实中女性的“傲娇”可能跟性没有什么关系，相反，这种表现很多时候是为了避免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周围的男性当成性对象来窥视和伤害。也就是说，是一种寻求安全的条件反射而已。
在《灰与幻想的格林姆迦尔》中，女性角色发现自己洗澡被偷窥。这在现实中无疑是触犯法律的行为，而在一般动画中往往用女性角色的娇羞和嗔怒一幕带过。
《灰》虽然是异世界穿越题材，却采取了更贴近现实的处理方式：女性角色表现出极度反感、恐惧和愤怒。
所以，成年人当然拥有享受纸片人软色情的权利，但最好还是不要把二次元和现实对应比较好（笑）。
2.新的彰显性吸引力的方式？
魔法少女忽必烈：随着上述手法的反复使用，受众阈值自然提高，不可避免地对其产生了审美疲劳。
如今，单纯卖肉已经基本丧失了吸引力，相撞脸埋胸更是出现了非常强烈的喜剧色彩，甚至在一些作品中被解构了。*而对于性格的塑造虽然一直被稳定运用，却难以发掘出新的花样，再怎么可爱的女性角色，归根结底都要对男主角展现出自身反差。比如，就我个人的感受而言，当我看到一个大小姐属性的强势女性角色，会默认她内心柔弱。
*某些动画会特地使用相撞脸埋胸的情节，只为观众们会心一笑，此时这种情节已经与性毫无关系。
非常有趣的解构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种影像艺术，情节本身的功效只是一方面，画面则是不可或缺的另一方面。即使我是一个重视剧情远多过重视作画的人，也不能否认这一点。于是，在情节无法推陈出新的情况下，创作者们开始在画面（作画技巧）领域寻求变化。
首先，创作者们开始描绘一些以前未被赋予性意义的身体细节，用遮挡的方式去卖肉。
我们非常熟悉的（似乎是由深崎暮人作品开始引起关注）“为了避免滑落，丝袜上边缘要略微勒紧大腿”，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请注意此图中上述区域
在本世纪初，这个细节很少被画师关注，因为不论是受众还是创作者，都尚未意识到这个细节带有性吸引力。但早就看够了传统卖肉情节的受众们一旦发现了新领域就会一拥而上，如今，创作者在绘制丝袜上边缘时都会强调勒紧大腿的感觉。
与之类似，《冰菓》中对于千反田爱瑠校服裙下腰臀线条的执着，会让观众们暗想“京都真懂”；冈本伦在《极黑的布伦希尔德》中也让女主角戴上黑丝长手套（护臂），按照视线聚焦的原理，读者们会把目光集中在黑羽宁子的肩膀和腋下……
抛开冈本伦各种扭曲剧情不谈，我对他笔下人物的方形眼睛也持保留意见
其次就是对女性日常的细致刻画。
京都的两部以女性角色为主体的改编作品京吹和京紫，以及各自的剧场版，都包含大量女性日常小动作，包括但不仅限于细小的表情波动、撩头发、敲键盘、生病卧床的神态和状态，以及女性之间的亲密互动。受众会从这些元素中感受到所谓“女性的美好”，而这种说法很强调美好具有的性别特征，类似贾宝玉的水泥论，又让人感到，所谓“女性的美好”与性吸引力紧密联系。特别是《利兹与青鸟》和《永远与自动手记人偶》两部电影版，都以两位女主角之间朦胧的感情为主线，带有大量的女性互动画面，并以相当克制的情绪来展现。这与传统的卖肉当然有天壤之别，与遮挡式卖肉也有区别，也不单纯是对于女性角色性格塑造的一部分。京都的画师们选择用女性小动作、女性之间的亲密互动来强化角色魅力，从受众反响来看，大家还是吃这一套的。*
*不论是女性的日常小动作还是女性之间的亲密互动，乃至女性心理特征，对于一般男性来说都是不熟悉的事物，至少不像女性熟悉自己那样全面。我们也可以认为，这种手法向受众展现了新鲜事物，满足了受众的好奇心和窥视欲。
京紫新作剧场版海报，机械手和面料质感强烈、能够突出上身线条的上衣相交叠，本就不是女主角身体一部分的机械手，又不只是机械手了
正如本部分开头所说，一切新方式的产生都是因为受众阈值提高，对原有方式不再敏感。可以想见的是，随着新方式司空见惯，受众阈值会进一步提高，新方式也会丧失吸引力，创作者们会开始发掘新的领域。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的敏感点将和一百年前毫无二致。
上世纪20年代西方常见的女性脚踝选美比赛
那个蓝人：
对于男性而言，哪怕是一个同性间牵手的动作都会被认为是同性恋性取向的暗示。但对于很多女生来说，这样的行为可能仅仅是一种友谊的象征，毕竟谁没跟闺蜜手牵手上过厕所、谁没跟闺蜜互相挠过痒痒呢？
上述新型的展现性吸引力的方式，也许正是在利用男女之间这种对身体触碰的不同理解。
但还是要强调，女性在做这些动作时很少是冲着性暗示去的。这些日常化的动作是在动画创作者的凝视和动画观众的共同想象下才变得有了“性”的含义。
3.男的更懂还是女的更懂？
魔法少女忽必烈：联想到之前接触过的一些女性创作者的作品，对于性本身经常比男性创作者更直白，也不忌讳用角色代入自身。比如最近通过动画改编而流行的《Beastars》，作者板垣巴留名字的发音ぱる和女主角名字的发音是谐音；甚至会出现永田卡比这种把自己当成背景板，对于性话题完全平铺直叙的女性创作者；而擅长描绘“女性的美好”的京都动画也是女性员工拥有相当地位的公司——
我不禁疑问：难道女性创作者对于性更坦然吗？这恐怕跟我们的既有直观印象不同吧？在目前的现实中，面对性话题，难道不是男性更加坦然，女性束缚更多吗？我其实是带着这个疑问与那个蓝人开始交流的。
我能找到的唯一一张永田卡比的照片，还没露脸
就我所了解的事实和思考的结果来看，我们之所以会产生“女性更懂”“女性更直接”的想法，原因有客观和主观两个层面。
从客观来说，我们必须承认，相比于男性，女性更熟悉、且不避讳描绘女性的身体和行为方式，自然就描绘得更生动。对于男性来说，这种生动即是吸引力的源头之一。不过，也有用力过猛导致美感减少的例子，如《女仆龙》二期，也许是在服务受众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两位女主角之间的细致情感互动少了、单纯卖肉多了——很难说女性画师对于这种情况到底是什么心态（尽管漫画原作者是男性，但京都动画公司对作品的改编权限一直是不小的）。
每一集都出现这种画面，意义有限
同时，京都惯用的对于受众来说更“高级”“新鲜”的手法，也许对于女性画师来说原本不带有很多性意味——即对于女性来说不会立即引起性方面的联想；而受众出于新鲜感以及上文提到的阈值提高、窥视欲等原因，会产生性方面的联想。这一点，我们可以用男性“抖一抖、甩一甩”的场景做对比，恐怕女性画师无法把这个场景画得真实，而男性画师在画这个场景时，估计也不太可能带着突出性吸引力的心态，因为这对于男性来说的确跟性没什么关系……
从主观来说，在日常的交流中，我发现会有一部分女性创作者将自己对于女性或女性某一领域特征的憧憬投射到笔下的角色上，在突出其性吸引力的同时也达到自我的满足。这当然非常易于理解，许多创作者都会将自己代入某个角色，这既是创作冲动的来源之一，也是创作过程中顺利推动剧情的有效技巧。
读者们为什么会讨厌弓弦逸鹤（代表作《Infinite Stratos》），为什么会认为伏见司（代表作《俺妹》）有点变态——因为大家默认，创作者会经常站在主角的立场去思考情节，主角的大部分经历都是创作者主观上想让主角经历的，很多时候，主角就是创作者在自我世界中的化身。*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解释，很多女性漫画家对于性本身的描述，不像男性同行那么惜画如金。
*在此顺便一提，EVA除了自身的艺术成就，也被视作庵野秀明个人的成长记录，原因就在于此。
那个蓝人：
女性画师画的表现看上去更令人冲动、更新鲜，一方面是因为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动画创作都是以男性为主的工作，女性画师的缺席让画师们对女孩子的表现逐渐同质化，而京都动画的女性画师们则用自己的笔修正了这种同质化的现象。
另一方面则是，画师总是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和自己的性别。女性画师更熟悉女孩子们的身体感受，而男性画师也更了解男人们之间到底是如何相处的。与其说是“女性画师更懂女性”，倒不如说是“画师对自己的性别了解更多”，或者说是“画师画自己性别的角色更贴近现实”，也就更容易让人产生对情色的幻想。
实际上，性幻想这事儿跟创作者本身的意愿可能没太大关系。毕竟早在京都动画的女性画师的女孩子们进入广大宅男视野之前，那些男性画师和漫画家笔下的男性角色就早就出现在了女性动漫爱好者们的同人创作中，成为了女性们性幻想的对象。
比如80、90年代，《圣斗士星矢》《足球小将》《恶魔人》《灌篮高手》这些男性漫画家们创作的“男人戏”很多时候跟性八竿子打不着，但却成为了那个时候同人女们的最爱。像CLAMP和高河弓这样的女性漫画家也是从画同人开始起家的。而如今，超人、蝙蝠侠、JOJO、鬼泣这样的被认为是“男性向”的创作也拥有一大批女性拥趸。
当然了，爽快的打斗和有趣的剧情的确是这些作品的吸引力，但同时，女孩子们也在享受男色带来的快乐。
那个蓝人很喜欢的一张维吉尔
从这个角度来讲，无论是对男性还是女性来说，享受情色幻想都是二次元体验中的重要一环。只是从前，男人被认为是动漫创作的主心骨，而如今，女性加入了进来，导致无论是男性受众还是女性受众都拥有了更多选择。
4.结语
经过几次讨论，我们两位作者共同的观点是：受众在欣赏作品时认为某个角色性吸引力强，根本原因是被一些情节引起了性方面的联想，这种联想或许有广泛性，但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有细微甚至根本性的不同。
由此可以推论出，讨论深夜动画中女性角色的性吸引力，与讨论男性角色的性吸引力，也没有本质上的不同，但必须承认每个人的喜好是有所不同的：高矮胖瘦、黄红白黑、脚踝脖颈、男女furry，萝卜白菜、各有所爱。
食色性也。至少在日本深夜动画领域，男性受众眼中的女性角色、和女性受众眼中的男性角色，往往都会通过突出性吸引力的方式来让作品更加完整。出于市场需求和创作环境、方式的不断变化，现在令人感觉奇奇怪怪的元素，很有可能逐渐令人司空见惯。无论受众的性别如何、喜好如何，在符合道德与法律准则的前提下，都应该得到理解。
同时，无论创作者的性别如何，在符合道德与法律准则的前提下，都有权利按照自己的认知和思考去塑造人物、讲述故事。
我看见哥特萝莉的雕花发箍会爆炸，她看见肌肉猛男的衬衫袖箍会爆炸，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最后请各位猜一下，魔法少女忽必烈和那个蓝人，谁是男、谁是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