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流量营销的时代，中国动画配音是如何成长起来的？
作者/ 彼方
“我们想做的，是一支有优质创作者能力的团队，而这支团队也一直都在不断创作着新的东西。”
“降临！完成！翻牌！甲虫变形！圣剑形态！觉醒！假面驾驭！疾风！王牌！老虎！老鹰！蝗虫！3 2 1！热情高涨，触摸变身！驰骑！开眼！升级！最佳搭配！崇皇时刻！
空我！亚极陀！龙骑！555！剑！响鬼！甲斗王！电王！月骑！帝骑！双骑！欧兹！卌骑！巫骑！铠武！驰骑！灵骑！艾克赛德！创骑！
庆贺吧！假面骑士崇皇时王！”
日本三大特摄剧集系列之一——《假面骑士》系列的粉丝，想来一定还记得这一段几年前出自《假面骑士时王》的主角变身台词。
即便是对作品毫无了解的观众，其实也不难想象想要以抑扬顿挫、富有感情的方式快速说完这段既拗口又“中二感”满满的文本，同时还要在最大程度上弥合日译中作品带来的语言违和感，必定是一件挑战性极高的事情。
正是对这样一段内容的演绎，曾在2019年作品热播时引起广泛的热议。单是其配音的幕后花絮，就引起了全网数百万人次的关注。
虽然是真人出演，却要求在许多地方展现夸张演技的特摄剧集——或许很多观众并不了解的是，自2018年国内开始引进以来，这一类作品如今已成为配音公司北斗企鹅的代表项目类型之一。
此前电影《新·奥特曼》因怪兽“芝顿”的中文配音出圈，从而重新制作了普通话的配音，北斗企鹅负责了重制版的制作，图为皇贞季作为配音导演对配音演员进行指导
两年前，动画学术趴在一篇深度报道中，就曾深度复盘过自2012年《十万个冷笑话》给后续互联网时代下的ACG内容生态带来的深刻影响。在那篇报道当中，我们也采访了在那个时代的潮头上诞生的北斗企鹅的两位创始人——山新和皇贞季。
从网络动画时代黎明期的《十万个冷笑话》，到特摄剧集、广播剧等网络时代流行的新兴内容，除了参与的配音作品类型和行业规模的变化，在入行方式、职业发展等许多方面，其实北斗企鹅以及配音行业本身，也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今年，北斗企鹅恰好迎来了成立的十周年。众多与之有过合作的伙伴们也都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我们有幸再次邀请到北斗企鹅的创始人皇贞季，对他进行了一次深度专访。
皇贞季
从入行的那个时刻谈起，我们请他结合多年从业经历，与我们详细回顾十年间配音行业的种种变化——他们这一代的配音演员与此前的从业者有着怎样的分别？他对如今的配音行业，又有着怎样的观察呢？
01
动机之别、时代之别
“互联网时代入行的配音演员，与之前代际的配音演员的最大区别是？”
如果我们从1949年由东北电影制片厂（长春电影制片厂前身）翻译片组的第一部译制片《普通一兵》播出算起，国内的配音行业至少已经有了70年的历史。
这段历史的前五十年，是一段关于“译制片”的历史。此间对配音演员的定义，在一定程上可以是非常简单、直接的——即为从外国引进的译制电影或电视剧配音的专业配音人员。
译制片时代的经典作品《追捕》（1976）
21世纪后，随着译制片总体数量的下降，政策的变化以及影视行业的发展也让配音演员的主要阵地迅速转向了其他领域——国产动画、真人电视剧以及港台影视作品等等，都是电视时代配音演员同时活跃的阵地。
《后宫·甄嬛传》（2011）中部分角色是由配音演员演绎的
而在互联网蓬勃发展的2010年后，网络动画、网剧、游戏等新兴媒介的发展，更是进一步扩大了配音演员的工作范围。
也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我们似乎已经很难以“为哪一类型的作品配过音”为标准，去简单地区分21世纪后配音演员的代际出身了。
但当笔者把这个问题抛给皇贞季的时候，他所给出的标准，却很是明确。
“（与此前的代际的）最大区别，在于早于我们入行的前辈们，他们很有可能是因为喜欢经典的老译制片的配音而进入这个行业。我们中也有这样的人，但更多的是因为喜欢二次元动画作品的配音（而入行的）。我觉得这才是我们提这个时间点（的特殊之处），因为我们成立的，是一个专注于ACG内容配音的团队。在那之前的团队，都是以传统的配音（内容）为目标而结成或是公司化的。”
21世纪初，宽带、视频网站以及网络社区的发展，带来了ACG文化的广泛传播和网络同人配音社团的兴起。
与翻唱、插画、同人文等其他同人创作不同，同人配音是一项要求较高的团队合作，除了负责配音的配音演员，还有导演、编剧、后期等多个岗位的协同合作，制作周期也可以以月为计，而社团的运营甚至还需要更加复杂的合作机制。加之同人配音不存在报酬一说，能持之以恒地持续输出高质量的作品，本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为爱发电”的事情。
皇贞季组建的知名网络配音社团声创联盟，也曾自行运营论坛
而这样的事情，皇贞季一做就是十年——从最初在“混沌之尘网络社团”活跃、被圈内称为的“福州帮”，到2005年三个大型网配社团合并、声创联盟成立，再到2014年北斗企鹅配音公司正式成立、转型为职业配音，皇贞季与山新、阿杰等一批在该时期一同发迹的伙伴们，在此期间就已持续产出了数以百计的网配作品。
直至如今，皇贞季依旧会在许多场合提起和纪念被社团成员爱称为“柠檬村”的声创联盟。支持起这段时光的，无疑是这群爱好者对ACG作品的深度热爱。
声创联盟的十周年纪念剧企划
“当时我们入行的时候，也有过很多这样的小桥段：很多前辈是因为学了演职相关的技能，有可能是表演，然后进入到了这个行业的。那（配音）对他来说，就是一份生活、一份工作。那当时我们入行的时候，人家会说‘唉呦，年轻人，你们为什么会做这个？’。
我说，我们是因为喜欢配音，就来（学）做这行的。”
02
入行之别、制度之别
“皇贞季老师您经历的配音学徒时期，是怎样的？”
“因为当时我们是行外人，没有渠道，结果突然有一个朋友跟我说有老师要招一个男生，问你要不要去。那我说这么好的机会，去面试一下又不会亏啊。于是那个时候我在2009年年初到了北京，也很幸运的面试通过了。
老师就是以带一个学生或者说徒弟的形式（来招人）。当然，老师不止一位。我当时是四位老师（陆揆、齐杰、徐小青、田波），他们分别会有不同的讲解方式，但属于同一个团队。那他们带我的时候，其实就是按照很传统的学徒模式来带的。”
虽然有着不同的动机，但皇贞季的入行经历，与前辈们或许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机缘巧合之下，因为前辈的介绍，皇贞季来到北京，在一家配音工作室跟棚*学习，同时向工作室内老师们学习配音各方面的技巧。
*跟棚：配音演员在入行初期经历的一种培养方式，即跟着其他职业配音演员旁听或参与录制项目。
学徒时期的皇贞季
感受着与爱好者时期接触的动画作品不同的表演方式，皇贞季以学徒的身份向职业配音演员进行转型。
而在北斗企鹅成立后、ACG内容蓬勃发展的过去十年里，也恰恰是学徒制——这一皇贞季和众多配音演员都曾经历过的入行制度，受到了最为直接的冲击。
“电视时代动画作品其实只需要少量的配音演员就可以完成——全国可能就几百个人。几个大制片厂的优秀的配音演员，他们带人（跟棚），每年需要更替的新人也没有那么多，产能是有限的。
但是后来互联网时代到来了，互联网动画的口子被撕开之后，大量的资本涌入，各大（视频）平台也切入进来。大家会觉得年轻人市场是可以做的，各种风格的动画就开始出现。
这个时候，就需要更多的新人来投入，因为老一辈的配音演员，当时会对互联网新媒体、或者说更加‘二次元’作品的表演风格接触较少。也很久没有创作这样的作品，所以反而把这个机会留给了我们这样的配音演员。”
03
培养之别、道路之别
“如今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配音演员，需要怎样的特质？”
“当前行业有一个情况，尤其是这几年的市场发展的速度太快之后，教师所教授的内容可能和行业有一定的脱节。我想这是一个中性的、并不是带贬义的形容，因为有很多老师可能是很好的表演老师和台词老师，但他们却不是一线的配音演员，并不了解现在的一线配音的工作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我们的任务就是让学员去适应这份工作，让他们把原来从老师那里学来的基本功，更好地发挥出来。”
国内配音行业的培养体系仍不完善，具备从业经验的教师也非常有限，但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入行人员以及产业需求却在迅速增加。在这样的情况下，新兴的配音工作室，就逐步承担起了衔接院校教育与行业实务的要求和职责。
而他们的做法，就与此前的学徒制时代存在不少的差别。
自2016年起，北斗企鹅先后设立了包括“北斗（超）新星“在内的、多个形态的新人项目，以招收有志于加入配音行业的新人，持续至今。
2017年时，北斗开展的 “北斗新星”计划——图为该项目的课程和野外拓展
2022年北斗企鹅发起的新人培训企划——北斗超新星，面向全国进行网络征集有一定基础的配音学员。参与者不需缴纳学习费用，有机会成为北斗的正式成员，总考核期为3年。
翻看这些企划的具体内容，其大多都具备持续时间长、培养领域广、团队亲力亲为的特征。皇贞季、山新等北斗企鹅的骨干配音演员会亲自参与其中担任教师，培训期间，也会以实战标准要求学员，让其体验接近实际配音现场的配音环境。
北斗企鹅新星计划期间的一些记录照片
谈及北斗的新人培养，皇贞季将其承担的职能对比于日本的“声优养成所”相比较。他引用了他们内部调侃时的说法，称其为配音行业的“岗前培训”。
“在日本那边，他们有声优专业，有类似于我们大专的专门学校。那他们每年就会有好几万的学生毕业，但这些人毕业之后，也有并不能够直接适用于实际的工作的人。声优事务所会有声优养成所*，那我们现在一部分的企划，是比较类似于这个形式的。
*声优养成所：与一般的私立声优专门学校不同，大部分声优养成所都是以声优经纪为主业的演艺事务所的子公司，优秀的养成所学生有更大几率借由事务所的直属关系出道。与此同时，养成所招生时多设有试镜环节、课业也更贴近业内，准入门槛和课业要求较高。
但是有一点区别的，是我们早期招收来的很多人配音爱好者居多，他们不太有表演和专业上的知识储备，需要从零开始带。但现在我们招收的，也越来越多是从相关专业毕业的（学生），他们成长起来的速度也会更快一些。”
日本知名声优经济公司青二Production旗下的声优养成所——青二墅 官网
除了培养制度的发展与变化，互联网浪潮之下，配音行业的人才培养其实也有了更多可以考察的角度。
在此次采访中，我们也向皇贞季询问了一个与之相关、同时也较为敏感的问题——
在互联网时代，“好的配音演员”的评价标准似乎也越发变得因人而异。各种关于声优的综艺、活动频繁登场，无论是在日本或是中国，配音演员的发展，似乎也不仅仅与配音的工作有关。那么，除了声线特殊、好听以及在态度上勤劳吃苦，如今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配音演员，还需要怎样的特质？
国内知名声音演员竞技综艺——《我是特优声》
对此，皇贞季并没有避讳。从成为一名独当一面配音演员的标准，到配音演员路线的选择，他很坦诚地提到——
“我的老师曾经是这么跟我说的——成为一名成熟的、可以出师的配音演员，就是（需要）400集电视剧（的工作量）。可以路人，也可以是主角，400集大概评估的时间就是3到5年，这是必须得有的。
我想我们现在是可以直面这个问题的——其实后来想想，到现在我们会跟很多配音演员说你没有3到5年（的历练），是根本就不够格的。但是互联网时代，是有突然爆红的可能的——一瞬间蹿红，因为一个项目从默默无名的人变成了当红小生，这是很有可能的，也已经有好多案例了。但这只是名气的上升，和你是否是个优秀、成熟的配音演员没有任何关系，也会有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迷失了，我觉得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我个人觉得，现在大家在讨论配音演员的时候，其实会有两个方向的讨论，一个是传统的——他们可以有互联网属性、仍可以去录制很多新媒体或者新生代的流行文化作品，但他们依旧是扎根于传统的、走长线的配音演员。
还有一部分，就是流量型的。一般来说作为配音演员，演技和基本功要好、态度要端正，这些都是最根本的根本。但如果他是流量型的，那他的声音一定需要好听，更符合大众审美，还有他的形象也要好，最好多才多艺（这是因为）他们各种活动或者出镜的工作也会更多。”
04
内容之别、行业之别
“十年后的如今，对于配音行业而言，是否是一个新的‘节点’？”
由于《奥特曼》《假面骑士》和《超级战队》这日本三大特摄系列在国内持续稳定的引进，近年特摄片在国内的热度持续回升。
北斗企鹅近期担任配音的特摄剧集——《超级战队》的最新作《虫王战队超王者》
目前正在各大视频平台播出
得益于这一风潮以及优秀的演绎，就如本文开头所谈及地那样，大量承接该类作品配音的北斗企鹅，近年也时不时会因为其在相关内容中的配音表现，而获得各种出圈的评价。
皇贞季在参与完北影节论坛后发的一条微博
关于在新时代为特摄作品配音一事，一个并不让人意外、但很有趣的事实是，虽然特摄剧归根结底仍是真人出演的剧集，但对于中配团队而言，皇贞季在作为配音导演指导配音演员的时候，更多地会要求其“参考动画的配音”，而非去遵从真人剧集或是影视的表演感觉。
“就《奥特曼》《假面骑士》这些特摄片来说，国内的特殊性在于，我们（这一代）是从孩童时代看到成人时期，那我们还是能继续作为它的观众的。但青少年和孩子们还是它的主要受众群体。它的整体风格总体都还是比较中二、热血的，多是英雄浪漫主义的题材，没有什么太多的成人化题材......
因此，我们要做的一件事情真就是去相信英雄、相信光、相信爱。如果你是带着儿戏的心态去做，认为这就是个骗小孩的东西，其实孩子们是特别容易感觉到你的不真诚的。所以说我们在录的时候，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是一定要带入这种‘中二’的气质的。”
不会唱名的配音演员不是好特摄迷
包括接取特摄片的配音工作在内，如果我们整体回顾北斗企鹅的发展轨迹，在过去十年里，它多是以一个互联网时代配音行业的开拓者的形象出现的——从网络动画剧集出发，如今公司的业务范围已然扩展到了动画电影、游戏、译制动画、实拍电影、真人影视剧、广播剧以及动态漫画等众多的领域。
北斗企鹅的配音演员参与配音的部分真人电影以及广播剧
可以说，虽然北斗企鹅发迹于、也擅于ACG内容的配音制作，但在业务形态的探索上，却有着相当开放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