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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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十二三岁的时候,我们家隔壁搬来一户人家。小孩子们都称这家人家为“张奶奶家”,由于年岁相仿,我很快和张奶奶的孙子张虎成了好朋友。
初中一年级暑假,一日午后,夏季的阵阵热风吹来,门前高大的杨树枝叶发出哗哗的响声,阳光穿过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树影。知了们在树上扯着嗓子拼命地叫,一声紧似一声,交织成声音的汪洋。我在家中做作业,张虎跑来叫我到他家去玩,我便合了书本,随他一起往他家来,穿过正屋,到院子里,登上院中露天的楼梯来到二楼的房间。房间里的电视开着,我们进入房间。电视机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女孩,大约也是十二三岁的模样。女孩见我们进来朝我们微笑着,张虎说:“这是我的表妹,小雪”。然后又对她说了我的名字,当张虎对她介绍完我时,她竟像个大人似的,站起来伸出手,做出要和我握手的样子,同时说:“你好!”说句老实话,当时我腼腆到有些发窘。但我还是硬着头皮把手伸了过去,胳膊僵硬的像条木棍。她对我又是莞而一笑,她的一双大眼睛满含笑意,浓密的睫毛像一对小刷子挂在眼帘下,宽阔的额头,窄窄的下巴,嘴小小的,皮肤白净。发辫也是我没有见过的样式:一只小辫从右额起头,顺着额头辫至左面,而后从左耳后顺下去,脑后是披肩的长发,发面上辫了两根大辫,有些像外国电影里的公主。从那一天起,我们渐渐熟识起来。
她是张虎姑姑家的孩子,家在苏州,放假到姥姥家来玩。比张虎小两岁,比我小一岁,名字叫赵雪。一开始的时候,在我们这群乡下孩子之中,她就像一群丑小鸭里头的一只小小的白天鹅。穿着簇新的衣裙,她瘦瘦的身条儿穿什么样的衣服也显的好看。身上散发着高级洗涤剂淡淡的香味。只是,要不了多长时间,她就会和我们搅合在一块变得和我们一样了。炎热的夏季里,我们是不睡午觉的,而是在家前屋后,满街道的犄角旮旯找圆石子做子弹用弹弓打鸟,小雪就和我们一块找石子,再仰着头,这棵树到那棵树在树的枝杈间找鸟。一旦当有小鸟被我们用弹弓打落下来,我们都高兴的嗷嗷叫,像一群小野人。我们把打死的麻雀,灰鸽子的毛拔掉,用小刀开膛,清理掉内脏,用水洗净,从家中拿些盐撒到小鸟的身上和肚子里,然后用荷叶裹起来,再在荷叶外包上一层黄泥,做成一个个泥团子。在远离住宅区的塘埂上用火烧,泥团被火烧的变了颜色,越来越干,最后开了劣。这时候,我们迫不及待地把泥团从火里掏出来砸开,香喷喷的雀肉就露了出来,我们就你一只腿我一只翅,美味香甜地吃了起来。而往往在这个时候,张奶奶会住着拐杖一路寻来,“虎子……小雪……?”“在这瞎弄什么,不准玩火!都给我回来!”我们就连忙在尚未熄灭的火堆上踩几脚,一轰跑散,却也并不回家。
小雪年年放假都要到姥姥家来过一段时间。来的时候都是她的爸妈开车送她。每次到她姥姥家门口下车,身后总要背一个大画枷子。她爸爸在她姥姥家的时候,她和她爸爸讲苏州话,我们一句也听不懂,只觉得语调细而婉转,十分好听。而和我们说话总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丝毫没有苏州方言的味道。有时候玩兴所致,我们会让她教我们苏州话。
有一年的寒假,我们都大了一些。当时我们镇上已经有了旱冰场。一天,吃过晚饭,我们一起去滑旱冰。旱冰场大约有四五百平方米的面积,精制水磨石地面,场地中央的顶上吊着一个转动着发出各种彩光的球形灯,四周的墙角也都装着可以变换颜色的彩色射灯。整个旱冰场,光线昏暗,彩灯闪烁。场地的四个拐角,每个拐角放一只半人高的大音箱。音箱声音很大地播放着发烧舞曲。我们都不怎么会滑旱冰,穿上带轱辘的旱冰鞋,站也站不住。我和张虎一边一个抓着小雪的手,歪歪扭扭地走着,不住地倒腾着双腿,扭动着身体,划拉着手臂以保持身体平衡,活像三个木偶人,时不时地跌作一团。这时候,有几个平时在街面上游荡的小混混,看见小雪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有意往我们这边靠,甚至故意往小雪身上撞。我看出他们是故意的,当他们再次靠近的时候扯着嗓子警告他们:“离我们远点!”这一声过后,他们一下子围上来四个人。一看情况不对,我忙把小雪往一边推了推,对张虎说:“快脱鞋!”转眼间,我们和四个围过来的人打了起来。小雪在一边颤声叫着:“别打了……”混战中,我的鼻梁挨了一拳,顿时一股热乎乎带着腥味的液体从鼻孔里留了下来,我知道是流血了,顿时,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头爆发出来,两步退出圈外,跑到收银台外面老板家厨房里抓起菜刀转身冲了进来,这时他们四个正在围攻张虎一个人,他们看我手里攥了把刀向他们跑来,连忙丢下张虎,一哄而散。我对着其中一人紧追过去,一刀砍破了他背部的羽绒服面料,细碎的羽绒,顿时纷纷飞了出来,那人吓破了胆,岔了声地嚎叫着从后门冲了出去。转眼间,四人逃的无影无踪。这时,在旱冰场玩的人围过来,老板也赶过来收了我手中的菜刀,张虎头脸有几块青紫。小雪已经哭了起来。老板问我们要不要报警,小雪说,报警!让警察把他们抓起来!我害怕事情闹起来,回家挨大人训,就说,不报了吧,我把人家衣服也砍破啦,张虎问我回家和大人怎么说,我说,就说滑旱冰摔的,回去后,我们都说是滑旱冰摔的,再有小雪在一边帮衬着,果然混了过去。
后来,我们都上了高中,小雪来姥姥家的时间少了。时间短的假期很少回来,时间长的假期回来呆的时间也没以前长了。我们也都长大了,在一起玩也不再去玩弹弓打小鸟,逮鱼捉虾了。她给我们画肖像,她的素描画的细腻逼真,生动传神。只是在画我们的时候,要么把嘴和鼻子画的忒别的大、眼睛画的忒别小,要么在头上画上两根辫子把我们也变成女孩子。高中时候,我们互相写信,主要交流学习方面的事情,少部分也谈自己的生活和我们这个年龄阶段会遇到的困惑。记得她在一封信里写到:“测试每天都在进行,几乎是没完没了。真的怀疑国家这种通过考试才能入到大学的选择学生的方式是不是正确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平时的成绩还好,一到考试,平时能够解答的出的题目,反而做不出,所以考试并没有测验出我的真实能力。最起码,考试不适合我这样的人”。
高中毕业后,张虎当兵去了东北,小雪考入了杭州美术学院,我以刚刚够线的分数考进青岛解放军舰艇学院。大一放暑假,张虎休探亲假,我们一同去苏州找小雪。我们俩都穿着军装,一个穿陆军的,一个穿海军的。在小雪家楼下见面时,小雪已出落的非常出众的模样,高挑的身材,修长白皙的脖项,一双大眼睛满含纯净与美好,乌黑油亮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披在脑后。她一见我们,立刻笑着跑过来一边一个挽着我们的胳膊把我们往楼上领,说:“两个兵哥哥!”,“我正和妈妈在做饭呢”。我们在小雪家玩了两天,她带我们去虎丘山,拙政园。在家中,把她画的油画拿出来给我们看,其中,有一副画西湖的画作,得了杭州市青年油画比赛二等奖。我们谈论艺术,谈梵高,谈绘画的印象派与文学的印象派。
大二下学期,有几天,青岛一直在下雨,渐渐热起来的天气被雨下的道冷起来,一阵阵海风吹来倍添寒意。一天傍晚,密密的细雨中,我从图书馆往教学楼走,刚进宿舍的大门,传达室的大爷急急的叫住我,说,正找你呢,有你的电话。我一边快步往传达室走,一边回头问大爷:“是谁?有说是什么事了吗?”大爷说:“说是你的朋友张虎,什么事没说,听口气挺急”。我跑进传达室,抓起搁在桌子上的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张虎发抖的声音:“小雪出事了……她,她死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以为听力出现了幻觉“什么!怎么回事?!”“小雪一个人到山里采风画画,遇到了歹徒,警察找了两天才找到……”我的心像一个走夜路的人失足跌落无底的深渊,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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