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凝:老实是最大的智慧
这是一个特别害怕别人说自己不深刻的时代。
假如各式各样的小说技巧,相似于演员的舞台肌肉,那么这种舞台肌肉的确有发展和强化的必要。但我以为营养灵魂比营养舞台肌肉更为要紧。
日前刚刚捧得鲁迅文学奖优秀中篇小说奖殊荣的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北省作家协会主席、著名女作家铁凝,近日在河北省沧州文学事业发展研讨会上,妙语连珠。她独特的文学思考、精辟的文学见解,以及充满人生哲理和智慧的话语,都通过一个个小故事流露出来。
“希尔顿大酒店”现象普及
铁凝说,她有一次出差,看到某地乡村公路旁有一家小饭铺,里面有两个老头儿坐在小板凳上吃凉皮儿。然而小饭铺破旧的门框上,却悬挂着一个特别醒目而响亮的招牌———“希尔顿大酒店”。铁凝说,“希尔顿大酒店”这种现象,在当前的文学界有时能见到。这是一个特别害怕别人说自己不深刻的时代,现在好多搞文学艺术的人,也都特别害怕被人说成是“匠”,而不是“家”。
她说,记得从前常听一位文学前辈告诉我说,做人要最大限度的老实,写小说要最大限度的大老实。当时以为老实做人是容易的,大老实写小说是很难的。因为这“大老实”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内容。近年来,越写小说越觉得,写小说实在需要“大老实”。当然,“大老实”是指创作者对文学本身的态度,没有这个“大老实”的文学姿态或者说是文学态度,就没有谋篇布局、落笔行文的智慧,“大老实”是一种返璞归真后的新境界,是一种顶点智慧。
小说家需要工匠般朴素的心
铁凝说,小说不是玄学,事实上,小说赖以活跃的思想圈是非常狭隘的。小说对读者的进攻能力,不在于诸种深奥思想的排列组合,而在于小说家富于生命的气息中,创造出思想的表情及这种表情的力度和丰富性。我以为这是一种无法性急的事情。无论任何小说家,都不该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说的那些性急的演员,那些性急的演员留意怎样发展他们的“舞台肌肉”,而不注重去营养自己的心灵。我想,假如各式各样的小说技巧,相似于演员的舞台肌肉,那这种舞台肌肉的确有发展和强化的必要。但我以为营养灵魂比营养舞台肌肉更为要紧,或说二者同样要紧。
我想,我必须有本领描绘思想的表情而不是思想本身,我的小说才能有向读者进攻的实力和可能。小说可以如苏加诺对革命的形容那样,是“一个国家宣泄感情的痉挛”,小说家更应该耐心而不是浮躁地、真切地而不是花里胡哨地关注人类的生存、情感、心灵,这样,读者才有可能接受你的进攻。你生活在当代,而你应该有将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的心胸。这心智的获得与小聪明无关,它需要一种“大老实”的态度,一颗工匠的朴素的心。
出现在作品中的任何小聪明,都可能败坏一种小说、诗歌……甚至是一个人。铁凝举例说,有次她去日本,有位日本作家对她说,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可是有一部作品里的一个人物唱那种歌是不对。铁凝向那位日本作家道了歉,并说当时在写这个情节时,是没有用“大老实”去写,而是用小聪明编的,以致造成不真实。每当我面对小说,都用这个“故事”告诫自己。小聪明不是难的,“大老实”是不易的。
坚硬的大都市有许多软弱无奈
铁凝说,小小说的优势很强大,世界上的一些通都大邑,诸如东京、纽约等等,小小说都很发达。为什么会发达?当然,小小说不是因为城市大,就自然而然地大起来。日本有位作家一辈子只写小小说。他有篇小小说迄今我还印象很深;一个单身汉的家里弄得非常杂乱,有一天,一个非常爱干净的小偷来到他家偷窃。当小偷看到屋子里如此杂乱不堪时,忍无可忍,迅速地将屋子拾掇得整整齐齐,打扫得干干净净,尔后,给单身汉的家留了个字条,让他以后要保持室内清洁。小偷什么也没偷就走了。不久前,铁凝去日本访问时,见到了这位专写小小说的作家,问:“写小说时,你是怎么想起这样的情节的。”那位作家说:“我女儿的房间经常那么乱。”
铁凝还讲了这样一篇美国小小说:一个美国人到一家餐馆去吃饭,用完餐后把20美元放在了餐桌上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时,服务员把他叫住了,问他用餐后怎么不付钱。这个美国人看了看服务员,什么也没说,又给了服务员20美元。当服务员收拾餐桌时,却发现盘子底下压着20美元。
铁凝总结说,有许多通都大邑里生存着这样的小小说作家。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越是坚硬的大城市里,越容易发现这种犄角旮旯里的软弱与无奈。作家们都明白,用语言表达不完的,读者可以用智慧去填充。如今,在许多读者的眼里,这些写小小说的作家,丝毫不比写长篇小说的作家逊色。
《中国青年报》 2001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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