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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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在宣纸上用到华青这个颜料，是为一块巨石的侧面敷色。我把它认作一个穿长衫的男子，是明清，还是民国，说不清。华青，那种儒雅却又高蹈的深蓝色，纯正，寒凉，俊逸，是来自高山深水湖泊的颜色，就是他们气质的底色。

山水画里，它是使用频率最高的，可以没有三绿、青绿，但是，那些树干树冠，还有山峦峭壁，处处都在寻找它，等待它，呼应它，期盼经过它轻轻重重的擦染之后，最大限度地焕发出生命的光华。我满意它有着这样的一个担当，像李鸿章，还是刘伯温，还是说不清。它就是山水间殷勤勘探的青鸟，树木，山石，满眼都是那孜孜不倦的身影。它念兹在兹，终生都奔走在路上。从著名的《韩熙载夜宴》到寂寞的《折槛图》，从顾恺之精谨的女史箴图，典雅华美的《捣练图》，到宏大有序的《清明上河图》；从魏晋风度，到唐宋盛世；从清冷高格，到富贵雍容；从沉静古朴，到纵情挥洒；从审美艺术，到民俗匠人，从宫廷，到野逸……它，从来都不曾缺席。

它，游历在每一帧画里，那么，在《流民图》里，是否懂得那个枯瘦如柴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悲恸呢？是否抚摸过齐白石的虾、亲吻过徐悲鸿的马呢？它张扬，隐蔽，沉郁，愉悦，飞蛾扑火，用那独特的叫做华青的色调。

这实在是一种阳刚了些的性格，走了那么远，那么久，却也没有疲惫。那一刻，我深深地为是一个女人而自我欢喜和怜惜，可以不去闯世界，可以在黄昏静静地发呆，只为一片洇红的彩霞，只为一株干枯的桂树，而无所顾忌地耗费掉整整一个下午，也可以随心随欲地为那些所谓的美的善的真，而千金散尽，而红颜被劫。

那一刻，也忧郁到了极点，这半生的修养，原来都是为了过上这简单的日子，都是为了这无所事事的生活。

之前一直一直，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喝茶、晒太阳，以及碌碌无为之上，但是，就是这样的一种颜色，能够让人在冬日午后，微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只任凭时光在眼前，涣涣地流淌，就已经很好。是的，已经很好，没有病痛，有住房，有一日三餐，有天空白云，有一点寂聊，有份了无痕迹的心情，有张可以随意涂画树木房子的白纸。对生活已经不太用力，散散淡淡的，一些期待和愿望，也散淡飘渺，若有若无，这样一直一直，就已经很好。

这个世界，有华青，就已经很好。

所以，此时要优美，要温情，要欢喜，要爱。

如果可以，就用整整一生，画一株阳光下的梧桐；用一个简单小房子的烟火，迎接那些袅袅孓立的枝桠；用一株开花的小桃树，点缀这些个清幽；用一抹孤傲的华青，标识出如黛的远山。如果不为生计奔波，可不可以，就这样对待余下的时光？那么，光阴，你这是要带我到更幽深的光阴吗？华青，你要带我到更孤绝的华青里吗？

白天，闲暇时，我会看梭罗的、还有俄罗斯作家的书，或者翻阅《芥子园画谱》，看上面各种各样的树木和房子，时光静静的、不紧不慢地前行，日子里有着郁金香的美好。我身旁的同事，不谈文学，不谈画画，话题永远都是衣服鞋子、婚姻孩子、股票房产，我也会随声附和着，这些散散漫漫的话题，让我不觉得孤独。

晚上呢，橘色的台灯下，散着清淡的墨香，我的毛笔，和我清幽的眼睛一起，在腕下悠然地游走，一片朱砂浸在花瓣上，一点藤黄伏在蕊里，一些华青氤氲在松针丛，是的，是亲爱的华青，它一定是要登台出场的，它是这出戏的老生。此时，曾经的爱恨情仇，功名利禄，潮水般隐去。

一点不错！此时，时间很慢很慢，整个世间也安静下来，悠长下来，此时，只愿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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