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少女何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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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马一鸣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爷爷常摸着他的头跟他说话,爷爷伺候了一辈子庄稼,手又糙又硬,马一鸣感觉爷爷的手往自己的脑袋上一放,自己立马就变成了一棵庄稼,脚下生了根,身体长出了叶子,那种踏实的感觉让他想肆无忌惮地睡去。许多年以后,马一鸣在拉萨一个寺院接受一个喇嘛摩顶的时候想起了爷爷的手。马一鸣忽然觉得原来爷爷才是大彻大悟的人。
那时候爷爷经常跟马一鸣说,人就是高级动物,比如说,老婆吧!你得挣给人家吃,挣给人家穿,要不人家也不会跟着你。爷爷说的话就像魔咒一般,马一鸣后后来只要一看爱情小说或是别人结婚,就会想起爷爷的话,马一鸣觉得婚姻好像是件可怕的事情。
可这也没耽误马一鸣结婚,马一鸣在城里买了房子,后来又有了儿子,这一切,在马一鸣的老家埠曲,绝对是要让很多人家羡慕的,马一鸣的房子是二手的,即使这样还是花了十八万三,刨去零头马一鸣家出了六万,王小妮家出了十二万,不过这十二万马一鸣给老丈人打了欠条。马一鸣觉得这张欠条就是自己头上的紧箍咒。
结婚以后,生活就成了鸡毛蒜皮,王小妮经常会为一些小事情和马一鸣吵架,儿子发烧啦!马一鸣为什么不拖地啦?王小妮就像一个后勤部的领导一样,每天都把马一鸣的工作安排得满满的,一下班,先是要做饭,然后是拖地。忙完了,马一鸣正准备看会书,电视一般是王小妮霸占着,王小妮问儿子,爸爸还有什么活儿没干?儿子小嘴巴能说会道,说,爸爸,你先给我热牛奶,然后给我洗脚,然后洗屁股,再然后把我的小尿桶拿过来。儿子一回头看王小妮说,妈妈,还有什么活让爸爸干?
王小妮手里拿着遥控器,忍住笑说,先这么多吧!一会有什么吩咐我再喊你,你先去看你的书吧!马一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难道我是你们俩的一条狗?王小妮这下忍不住了,扑哧一笑说,你就偷着乐吧!别人要当我们还不愿意呢。马一鸣说,你们怎么一点感恩的心也没有呢?王小妮只说了一个字,屁。马一鸣在很多时候都被这个“屁”打败了,有一次,马一鸣很认真地跟父亲说,我现在才觉得当爹比当儿子累多了。父亲抽着烟,嘿嘿笑一笑,不说话,那神情像是在说,你小子自己琢磨去吧!
王小妮嘴巴厉害,马一鸣吵架的时候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马一鸣的儿子爱吃肉,一丁点菜也不吃,,一块肉上有半点菜渣子都不行,王小妮就变着法儿让儿子吃菜,把胡萝卜和芹菜榨汁给儿子喝,包饺子把菜剁碎不让儿子察觉,这一点让马一鸣看不惯,至于吗?饿了不就什么都吃了,一听马一鸣这么说王小妮就不高兴,说他爷爷也爱这么说,老马关于孙子的问题就爱拿马一鸣说事,说马一鸣小时候没吃什么好东西,不也长一米八的大个子嘛?
王小妮当着老马的面不说,背后经常揶揄马一鸣说,你小时候见了卖猪头肉的跟人家走了二里地,后来还是遇见你三姨才把你送回来,你三姨给你买了二斤桃酥,你一次全都吃了。王小妮总把这事当笑话讲,这事让王小妮说出来就是根刺,扎得马一鸣心里疼,马一鸣到现在闻见桃酥还恶心,王小妮一说这事马一鸣就就急,心里埋怨母亲怎么啥事情都说呢?
马一鸣是吃玉米饼子长大的,直到现在他想起玉米饼子的滋味嗓子还会觉得难受,马一鸣小时候面黄肌瘦,脸色跟玉米饼子一样,像一个严重的肝炎病人,马一鸣想不明白,怎么这么好的吃食孩子会不喜欢吃呢?这是一个问题。
马一鸣经常会给自己找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像是马一鸣的玩具,主要是好玩,而且不费一分钱。马一鸣有一天在喝醉了酒以后突发奇想,要是自己跟何柳结了婚,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这是一个新的问题,酒是跟冯希龙喝的,冯希龙是马一鸣中学时候的同桌,上中学时马一鸣骑的是二八式自行车,而冯希龙经常骑着崭新的CG125摩托车,那个时候除了乡政府的“黑鳖盖”,村里是没有轿车的。
上学的时候,冯希龙人长得精瘦,样子看上去不是很俊,再见到冯希龙的时候已经是十二年以后,这家伙的瓜子脸已经变成篮球了,他和一位船长的女儿结了婚,马一鸣喝了点酒说冯希龙是格兰特船长的女婿。
那天冯希龙喝了接近一斤白酒,说起他和船长女儿的结婚过程,声泪俱下,马一鸣后悔那天喝得太多,把冯希龙说的故事忘得差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两个人挽着手要跳海的情形,要不然绝对可以写一篇很漂亮的爱情小说,后来冯希龙说,那个时候在学校,有谁谁喜欢他,马一鸣只记得个大概,那些名字似曾相识,可又实在记不起来,后来冯希龙说,我那个时候也喜欢何柳,只是他喜欢的是你,何况你们学习都那么好。
马一鸣趁着酒劲回忆起何柳,马一鸣二八式自行车笨重得像头老牛,马一鸣骑了它四年,算下来也应该有了二万五千里,马一鸣觉得自己像个战士,这辆自行车也不再是自行车了,它就像一匹战马,驮着马一鸣征战了四年。马一鸣开始怀念自己的自行车了,它不光驮过马一鸣,还驮过何柳,最后还把马一鸣的书桌驮回了家,后来这张书桌上还供了马一鸣家祖宗的牌位,那年他十八岁,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踏进学校的门。
过去那么多年了,连马一鸣自己都觉得奇怪,何柳的样子就像印在自己脑子里一样,像800万像素的照相机照上去的那样清楚。在一次班务会上,那个满脸横肉的班主任老师拿了一张纸说,今天我给大家念一封爱情信,“爱情信”这三个字从那位老师的嘴里说出来全班同学都起了鸡皮疙瘩,他表情很严肃地念到: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产生了爱的萌芽……。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情书是辉子写的,这简直是一个伟大的不可超越的开头,任何情书在它跟前都黯然失色,辉子也得到了奖励,一边脸一朵鲜红的玫瑰花,辉子的眼泪像是玫瑰花瓣上的露珠那样美丽,当时辉子昂着头,马一鸣后来看到一幅被越军杀害的中国战俘时,忽然想起了辉子。当时马一鸣心里酸酸的,细心的马一鸣发现,何柳趴在课桌上哭了,从那时候起,马一鸣知道自己是喜欢上何柳了。
那时候马一鸣还不知道什么是柏拉图,直到后来他在书上看到柏拉图,他惊讶地跟自己说,我那不就是柏拉图吗?马一鸣开始得意起来,凭着自己写作文的功夫写呀写,最后还真在一些刊物上发表了几篇小说。后来马一鸣发觉,自己写的每一篇小说里都有何柳的影子。忘掉一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每个人也许在心里都有一个人,每个人也都希望喜欢的人心里放的是自己。想到这里马一鸣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自私?
如果当时那封情书不是辉子写的,而是自己写的会是怎样的情形?当然,这种假设是不被老师发现,何柳会同意跟自己好吗?也许会。假如毕业后他没和何柳分开,何柳会嫁给他吗?这一点马一鸣不敢肯定,也许会同意呢,马一鸣这样宽慰自己,于是他替何柳做了决定,会的,一定会的,何柳会不顾一切地嫁给自己的。要是自己和何柳结了婚会吵架吗?总不至于像王小妮这样,天天吵架吧,马一鸣想一定是这样的。
至少何柳比王小妮温柔,比王小妮腼腆,不会像王小妮那样整天在自己跟前叨叨,动不动就甩脸子给自己看,何柳比王小妮了解自己,不会讽刺挖苦,更不会说他是白眼狼。何柳就只会冲自己笑,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的时候也笑。马一鸣急切地想得到答案,也许这个问题只有何柳才能回答,怎样才能找到何柳呢?这个问题好像不难,过了这么多年,何柳难道不会变吗?现在的何柳还会像那个少女何柳吗?这个问题只有见到何柳才能回答。
其实马一鸣有意无意地跟别人打听过何柳,有人说不知道,有人说她去了北京嫁给了一个空军少校,也有人说她和男朋友去了日本,何柳像失踪了一样杳无音讯,马一鸣对何柳的思念也就慢慢地淡了下来,直到遇见了王小妮,马一鸣觉得跟何柳的感情应该告一段落了,成为了历史,像一个谜语被破解了一样,但是这个谜语破解的不彻底,马一鸣至少没跟何柳表白过,何柳也没明确地告诉马一鸣,她喜欢他,这让马一鸣纠结起来,他跟自己解释说找何柳并不算是出轨,他只想问何柳一个简单的问题。
马一鸣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王小妮了,觉得她即使在吵架时也不急不慢,吵架也得有点吵架的样子嘛。马一鸣有时很羡慕电视剧里的情形,夫妻俩痛痛快快吵一架,哪怕是大打出手,然后又抱在一起,互诉衷肠,马一鸣觉得自己心里有好多委屈没地方说,也没法说,这些事憋在心里难受。
马一鸣喝了酒,就问王小妮说,你爱我吗?不爱,王小妮当时正在看电视,其实王小妮根本没多想,不爱你能和你谈恋爱吗?不爱你能逼着家里拿钱买房子吗?不爱你能和你结婚吗?不爱你能给你生孩子吗?不爱你能痛心疾首地骂你白眼狼吗?在王小妮看来爱不用说出来的,天天挂在嘴边能叫爱吗?要是没有爱这个词爱是什么?爱不就是吵架过日子吗?爱不爱两个人在一起难倒你感觉不到吗?王小妮说,马一鸣你别再写小说了,你要是再写你就成神经病了。马一鸣感觉自己又有了写小说的欲望,他很认真地说,我要是成了神经病满大街乱跑,在裤子里拉屎,你会管我吗?王小妮哈哈大笑说,不会。
当时马一鸣心里难过极了,现在马一鸣忽然又想起这件事,要是何柳会怎么做?何柳会照顾自己吗?他忽然又想起何柳的眼神,当时何柳喃喃地像是自语,你回家时慢点,小心点路上的石头。马一鸣记得那天的星星很多,很密,从那以后,马一鸣再也没见过那么多星星了。可何柳的眼神马一鸣一直没有忘记,在没遇见王小妮的日子里,何柳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给马一鸣照着路,像温暖的小火球一样熨帖着他。他现在非常想再被那双眼睛盯着看一次,哪怕是一会儿也好。
趁着冯希龙醉着,马一鸣问他,何柳现在怎么样?冯希龙喝了一口酒说,听说她后来当了兵,好像是个军医,有一次王大梁去了省城,据说何柳现在是团级干部了。冯希龙这么一说,马一鸣心里立刻有种失落感,团级干部大概是和县长一个级别吧?他忽然感觉他和何柳的距离变得遥远了,可心里的那点希望还是在撕扯着他。
这种感觉越强烈,马一鸣心里就越想见到何柳,何柳简直成了马一鸣的一个心病,只要王小妮和马一鸣吵架,何柳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浮出水面,马一鸣死死地抓住这根稻草,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放手,就会陷入对婚姻的绝望中去。
爷爷岁数大了,身体还很好,这么多年翻来覆去地说的几乎就是那么几句话,即使爷爷说的是真理,马一鸣也听腻了,从爷爷的话里马一鸣找不出什么拯救自己的方法,马一鸣最佩服的是父亲,可父亲也说,这一辈子我什么都不服,可就是被你妈治服了半辈子?看来从父亲那里也是找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也许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就只有何柳了,马一鸣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把自己心里地问题当着她的面说清楚,然后让她给自己一个答案,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会接受,因为马一鸣觉得,生活本身就是无谓的,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死亡,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把过程中的一些疑问弄个清楚呢?这样一想,寻找何柳就有了一个看起来很哲学的理由,天经地义。
马一鸣终于通过冯希龙弄到了何柳的联系方式,省城的军区医院,外科,还有一个座机电话。冯希龙说这个联系方式是从温丽丽那里弄到的,温丽丽的母亲在省城住院,何柳帮了不少忙。马一鸣跟冯希龙说,这个事情你没跟别人说吧?冯希龙说,不会,你放心吧!这个家伙整天醉醺醺的,马一鸣接到冯希龙递过来的纸条的时候心里那份激动让自己觉得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万一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那个会铁砂掌的班主任可是会在全班说这件事情的,何况还要挨上几个耳光。
马一鸣觉得只要能见何柳一面,怎么样都行,哪怕是挨上几个耳光也值。话说回来那个老师的手掌很硬,打在脸上像是石头砸了一样得疼,马一鸣挨揍最厉害的一次是抽烟被发现了,事情也是凑巧,那时候马一鸣和王大梁是同桌,两个人都偷偷地抽烟,那时候抽的是两块钱一包的九州烟,抽完了烟屁股就放在书洞的缝隙里,可还是被那位老师发现了,马一鸣和王大梁每个人都挨了一顿耳光,王大梁的脸肿得像面包,马一鸣的脸虽然没怎么变样子,可是脑袋也晕晕的,自那里以后,马一鸣再也没抽过烟,王大梁后来倒是烟瘾很大,马一鸣觉得,王大梁好像是在跟那位老师叫劲,因为一个同学聚会,王大梁一个劲地给那位老师递烟,自己也一根接一根地抽。
马一鸣觉得自己挨揍那次何柳肯定心疼了,下课的时候,和何柳迎面而过,他看何柳,只是那么一瞬,她就感觉出何柳的眼神里的关心,他感觉心里幸福极了,甚至以后再挨揍的时候脸也不觉得疼了,后来马一鸣上班了,有人问过他是不是当过兵,马一鸣很纳闷说,没有。那人说,怎么看也觉得这张脸也是当过兵的,否则不会有这么刚毅的神情。马一鸣这才明白过来,心里说,你那是没遇到合适的老师,否则你也会是一脸刚毅的神情。
机会还是来了,马一鸣要到一个叫马鞍山的地方出差,起初马一鸣不愿意去,大冬天的,谁也不愿意往东北跑,后来公司领导说谁让你去东北了?马鞍山是安徽的,离南京比较近,马一鸣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这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去趟省城吗?
马一鸣这样想,去了省城,先把第二天到南京的票买好,然后直接去省军区医院找何柳,一想到这里,马一鸣竟然有些激动,见了何柳怎么说呢?说自己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她?还是直接说有些问题要问她?要不直接说来检查身体?这些理由好像都不合适。那怎么办呢?或者干脆忘了何柳,就当从来不认识她,可这样好像比去找何柳更难,那天晚上马一鸣失眠了。
离去马鞍山的日子还有四天,马一鸣去买了一件西装,一条牛仔裤和一双新皮鞋,头发也理了,马一鸣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脸和眼角的皱纹心里忽然感伤了,此前他从来不在意自己的面容年轻与否,还好王小妮没有看出什么异样,马一鸣也跟自己解释说,这是上天安排好的,要不怎么会安排我去马鞍山呢?既然是老天安排的,我怎么能拒绝呢?
在要出差到马鞍山的头两天,马一鸣得到苇子要结婚的消息,苇子是马一鸣最好的朋友,从小学一年级到中学九年级,马一鸣每天上学放学都和苇子还有龙江一起,后来苇子去了成都读了音乐学院,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联系也就少了,龙江一直在村里,偶尔和马一鸣联系。
苇子和龙江一个村,马一鸣小学的时候就在那个村里读书,三个人午睡的时候一起偷偷到河里游泳,偷山上的杏子,也一起挨揍,苇子结婚马一鸣不能不参加,本来马一鸣想带上孩子和王小妮一起,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想都是同学在一起,何况王小妮也不一定愿意去。
马一鸣一个人来到苇子家,龙江在帮苇子布置红毯什么的,关于苇子的婚礼,龙江跟马一鸣说了个大概,苇子在成都已经正式办过一次婚礼,这次带媳妇回来本来是叫上亲戚朋友简单地吃个饭,谁知道苇子的父母不同意,于是才有了这场仓促的婚礼。
这边的婚礼座席都是先吃面,面是师傅拉的,卤是高汤加淀粉,猪血,五花肉,牡蛎肉,鲜香。马一鸣仔细观察吃面的人里面会不会有何柳?他知道不会,何柳在省城呢!怎么会来这里呢?可在马一鸣心里,何柳是来了的,他已经开始打草稿,怎么跟何柳说见面的第一句话,说什么话?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可何柳会懂这个与众不同的微笑吗?自己能做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微笑吗?自己心里真拿不准,马一鸣心里焦虑了,再有两天,他就要见到何柳了,这好像是要面临一次大考,马一鸣心里没有底气,还好考试不好不用挨上几个耳光,可心里面总是背负着一个一个疑问的日子也不好过。马一鸣决定了,那就是找到何柳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王大梁也来了,这家伙没什么变化,只是脸又大了许多,马一鸣一看见王大梁有些激动,不是因为老同学多年未见,而是因为王大梁见过何柳,马一鸣忽然觉得和王大梁亲近了许多,甚至比上学的时候还亲近,苇子挨桌敬酒的时候,马一鸣和王大梁这一桌同学早就喝上了,苇子专门从四川带来的剑南春,而且还是二十年前的老酒,几杯酒下肚,一桌人就忍不住说起往事,马一鸣不说话,仔细听,他觉得,这帮同学肯定会提起何柳,要是那样的话,他就会接着话题说下去,那样就会不露痕迹了。
没有,没有人提起何柳,甚至他们都提起了辉子,王大梁说,我给他带上手铐的时候他还试图反抗,我告诉他,老实点,别遭罪。马一鸣心里有些生气,怎么会没人提起何柳呢?王大梁你怎么也该提一下啊!何柳不是还帮过你忙吗?马一鸣感觉自己喝多了,他觉得王大梁说的是和辉子的一次下课时候的打闹,王大梁在继续说,我这个散打,在我们局里是出了名的。
马一鸣心里说,王大梁,你是不是因为辉子给何柳写了情书就报复辉子啊?你这个家伙难道就不喜欢何柳?不喜欢何柳你为什么要去省城找何柳呢?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不就是当个警察吗?当警察也不能公报私仇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喜欢何柳的,可是何柳不喜欢你,她这辈子,你记住了,王大梁,别看你是警察,何柳喜欢的是我,是我……
后来的事情是龙江告诉马一鸣的,马一鸣不知不觉地就在酒桌上和王大梁吵了起来,许多人都诧异,何柳到底是谁呢?连王大梁自己也搞糊涂了,两个十几年未见的老同学,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竟然大打出手,后来大家一致说是苇子的酒有问题,老酒,劲儿太大,容易让人癫狂。
马一鸣酒醒了,一看自己躺在龙江家炕上,试着起来,头疼得厉害,龙江要给苇子帮忙,没怎么喝酒,半下午的时候,龙江回来了,马一鸣心里闷闷的,这下让所有人知道了自己的秘密,龙江媳妇在家,马一鸣不好说,就跟龙江说,我们到河边走走吧!
河就是马一鸣他们小时候偷偷游泳的那条河,现在变了样,河边的芦苇荡和秋蒲早就没了踪影,河的源头来自黑山,这条河就叫黑河,以前河里的水也是黑的,因为黑山出黄金,冶炼黄金的污水把河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黑河,不知是一语成谶还是老祖宗有先见之名,直到这几年河水才变清。
河两边堆满了沙子,河里的挖沙船还在工作,这十几年,挖沙的老板发了大财,马一鸣说,今天可出丑了。龙江说,那一桌都喝多了,地上滚的好几个。两个人在河堤上走,不只是路不好还是头有些晕,马一鸣深一脚潜一脚,要是没有龙江,搞不好真会掉到河里去。
马一鸣正在想要不要和龙江说后天去省城找何柳的事,龙江说,你和王大梁怎么会为何柳吵起来?马一鸣正想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跟龙江说,龙江又说,何柳死了也有快十几年了吧?
马一鸣一惊,说,你说谁?何柳吗?她不是在省军区医院吗?龙江说,那个不是何柳,那个叫颜柳。何柳在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掉在河里淹死了,就是这条河的上游。马一鸣觉得自己身子都软了下去,弱弱地说,你肯定没搞错?龙江说,不会错,何柳有个姨是我们村的。马一鸣这才信了,他终于记起来何柳有一次中午一起和他骑车到过这个村。
马一鸣没去马鞍山,因为马一鸣得了高血压,脑袋晕晕的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酒一直没醒,王小妮急坏了,一个劲得骂马一鸣说,你再使劲喝,喝到你半身不遂才好!骂归骂,王小妮还是到处打听方子,后来听说三七粉好使,王小妮买了三七粉,每天都逼着马一鸣喝。
又过了一段时间,马一鸣每天都吃奶奶从老家稍来的玉米饼子,儿子开始以为是好东西,咬了一口,一下子就吐了说,这是些沙。又问,妈妈,爸爸犯了什么错误要让他吃沙子啊?王小妮说,爸爸不听话,老爱喝酒,妈妈惩罚他呢!孩子又说,爸爸以后不喝酒了,妈妈你让爸爸吃馒头吧?王小妮说,马一鸣你赶紧把身体恢复好,等你好了我们才可以欺负你。
八月十五的那天晚上,马一鸣对着天上的月亮,他想着何柳肯定也能看见这月亮,不是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吗?从那天以后马一鸣再也记不起何柳长什么样子了,无论他怎么努力,何柳彻底从他心里消失了,他知道他永远也找不到少女何柳了,那天晚上,对着天上的月亮,他笑了,他对着月亮说,再见了,何柳!
十八年后的同学聚会办得有些隆重,来了许多当年的同学,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好多同学马一鸣都认不出来了,酒喝到一半,有人提议唱歌助兴,一阵掌声过后,一个漂亮的女同学优雅地上场,马一鸣见她留着短发,皮肤很细腻,喝了酒,脸蛋红扑扑的,双眼皮很明显,她的歌唱得也好,同学们都鼓掌,她挨个桌子敬酒,轮到马一鸣的时候,她只是笑笑,那情形像和马一鸣似曾相识,又像是对素不相识陌生人的礼貌。
马一鸣没有丝毫伤心,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何柳早就在很多年以前就死掉了,那个少女何柳在马一鸣心里就像悬在半空中的石头那样,终于落了地。
宁亮,男,本名曲亮,1981年生于山东省龙口市,2009年尝试写作,小说散见《山东文学》《黄河》《椰城》《都市》 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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