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建玫：六子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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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六子是我们家养的土狗。12年了，它陪伴在二老身边，为他们挡去些许岁月的凄苦无奈。而今，它的轰然老去，让我慌乱不堪。
六子抱回来的那个夏天，蝉声四起，稻花馨香，它米黄色的身子小心翼翼地躲在笼子里，眼睛骨碌碌地转，机灵中透着几分可怜。母亲在火塘边搭了个小窝，六子就此安家。
六子初来对电视还是陌生的，那些影像只累得它精疲力竭。我们看电视，六子便死死盯着电视机，瞅着里面的物什汪汪叫不停。彼时，它还稚嫩，声音还不够威慑，六子却叫得欢，累到趴地上，也不肯放松。那傻气和执著至今还被人们津津乐道。
再长大些，六子就跟着父亲漫山遍野地跑。有一次它跟着父亲去打猎，翻过一道又一道山梁，返回的时候累得走不动，倒在山上，望着父亲呜呜直叫，口水流了一地。父亲不忍，将它扛在肩上弄了回来。从此，六子对父亲死心塌地，父亲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父亲叫它往东它也绝对不往西。村人调侃父亲：喏，你儿子！父亲也不生气，嘿嘿一笑，照例带在身边。
父亲极爱六子，自己吃的东西总有六子一份，甚至特意买糕点给六子吃，就连他从来不舍得吃的火腿月饼，父亲也时常买给六子。父亲常说：狗就像人一样啊，养了就要好好对它呢。知道这些后，我每次回家都会准备些面包糕点，随手扔些过去，六子总是欢天喜地。究竟是为了讨好六子还是父亲，我也搞不清楚了。
渐渐地，六子跟我们都熟了，谁要出门吆喝一声它就跟着，非常听话。而谁要是到家里来或从家门口路过，六子非常警觉，第一时间爬起来，凶狠地吼着，虎视眈眈，等候主人的命令。这时，只要喊一声：六子别叫！它就立马停止，跑回身边，讨好般地蹭蹭主人，尾巴摇得好欢。十多年来，六子没有违抗过主人的命令，没咬伤过任何一个人。
然而，母亲眼里六子从不是一个聪明的狗狗。六子的一些行为让母亲十分恼火而又心生疼痛。父母外出干活六子总是跟着的，他们到哪儿六子也跟到哪儿，即便烈日炎炎，六子也绝不稍离片刻。母亲不忍，把它带到阴凉的地方，可是母亲刚一转身，六子又跟来了，仍旧躺在她身边任太阳暴晒。六子张着大口，粗粗地喘着气，却始终不肯到阴凉处去。为此，母亲不止一次地打骂，六子只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却不肯挪动步子。
最难熬的就是父母亲出远门的日子。家里少了一个人，六子就不吃不喝，对什么都不理睬。有一年，父亲去妹妹家，本打算长住，始料未及的是父亲一离开，六子就不吃不喝了。它守在村口父亲回家必经的路口，傻傻地等候着，任母亲怎么唤它也不肯回家。夜深人静，它知守候无望才厌厌地回家来，东西却是不肯吃的。第二天六子又照例去村口守着，默默警醒，依旧不吃不喝。如此几天，六子饿得走不动了，却还是要一步一步挪去，最后，六子饿倒在村口，奄奄一息。母亲无计，急告父亲，父亲一听也急，急忙赶回家来。父亲回来，六子终于吃东西了。母亲出门也是这番状况。二老连连叹息，心下却是怜悯欣喜的。因此为六子生存计，父母不敢轻易出远门，实在不得不去了，也争取两三天之内赶回，不然六子饿得太厉害，他们亦难受。母亲总问：你说这狗是太聪明还是太傻？我总是笑笑，聪明也好傻也罢，我知道母亲心里总是欢喜的。
有一次，父亲上山干活，六子也是跟着去的。父亲将随身带着的包放在树下叫六子守着，就去干活了。中午，有人来找父亲，父亲就从另外一条路回去了，匆忙中忘记叫唤六子。那天六子没有回来，之后几天也不见踪影。其实，那些路六子走过很多次，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回到家。几天过去了，仍不见六子踪影。父母急了，到处找，找了又找，问了又问，谁也没有见过六子啊。父母很伤心，没有六子的生活就残缺了。到了第五天，父母已不抱任何希望了，父亲独自一个人到先前那块地干活。远远地父亲居然听到六子的叫唤声，父亲一惊，加快脚步，果然看见六子安然地守在树下，虽极虚弱，却寸步不离地守护。父亲闷闷地抽了几支烟，对这傻狗却也毫无办法。
我每次回家，六子总会远远地来迎我，欢天喜地地奔来，一下子扑在身上，伸出大舌头舔来舔去，就像见到一个久不见面的亲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赋闲在家，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六子更欢喜，紧紧地跟着我，亦步亦趋。人们开我玩笑：这六子又成你儿子了。我心里恼火，出门的时候就使劲将它赶走，看他远远地去了，心里窃喜。哪知才一会儿功夫，它又在我身边出现了。赶是赶不走了，只好带着。六子常在前面带路，看我落下的远了，它就站着等我走近，倒也算乖巧。
有一阵我生病，窝在家里，六子就躺在我脚边，那两只眼睛静静地望着我，又不时起来蹭蹭我，摇摇尾巴又躺下。六子那种眼神真叫我堵，我抚抚它，无言。
这个冬天，六子常常安静地趴在墙脚晒一地的日光，眼神安详，却掩饰不住的苍老。我惊觉一只狗的衰老是那样的快，老去，没有任何准备的时间，转瞬之间沧海桑田。12年，不过是一场细细碎碎的生活，12年成就一只老狗，那些苍凉的岁月，也因它而灿烂。再面对六子，我偷偷往它的碗里多加了些肉。六子欢天喜地。
施建玫
施建玫，女，彝族，做过报社记者，杂志编辑，现为法律工作者。作品见于云南日报、玉溪日报、《玉溪检察》等报刊杂志，作品曾获云南报纸副刊好作品奖、第二届玉溪日报文学奖一等奖、第四届玉溪日报文学奖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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