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市井深深，做自己的摆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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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少雨的季节里，撒在院子里的菜蔬籽粒，破土后大多呈现了生命萎顿迹象或有的干脆空巢守红尘。每每这时候，我很庆幸家里有口水井，里面蓄满了取之不竭的地下泉源，可以由它将一抹清凉摆渡到这片绿上，使其得以润泽和蔓展。

傍山而居，一口好井，会容纳山有多高，水有多深的尺度，也不必担心因甘而竭。那是我曾经深信不疑的生命答案。但在三番两次汲水润物后，那口井像头耕田犁地已疲惫的老牛，喘息中透着生命的力不从心。往往不到一个小时断断续续的水流就向我们宣告即将井干水枯。难道井也会有垂垂老矣的那一天吗？那一刻我相信了。取之不尽的泉源，曾经滋养着我们以及那一园菜蔬果木，而今井深深，却难见它勃勃而发的生命脉象——那洞盈盈绵长的清幽。

其实世界就是一口大水井，水资源的流逝将是人类共同的命运，我们的生命将被摆渡到哪里，这也确实不是我们这些普通的市井民众能涉猎的范畴。

由水井到市井，由此波彼，这是家到社会的延展。我们伴着水井长大，脱离不了家园的供养却要流放并混迹于社会，最终难逃市井文化的圈囿。

在朋友的介绍下，昨天晚上我看了由张嘉佳自编自导，王家卫监制的《摆渡人》。剧中小玉有段精彩的台词：“他在岸这边落水了，我要把他送到河那岸去。河那岸有别人在等他，不是我，我是摆渡人。”小玉指的那个他是她暗恋到痴狂的歌手马力。无疑，小玉就是马力的情感摆渡人。除了情感，还有事业、人脉、才能、甚至人性的挖掘，都需要一个摆渡人，帮自己抵达花开无主的彼岸。

前不久，姑姑在微信里向我报喜，她的儿媳又为他们徐氏家族生子添丁，可以续接香火了。紧接着是一张胖小子的图片。我自然像沾彩了似的心理喜洋洋的，一贯鄙夷客套恭维言辞的我，竟也说得顺口溜般言辞不惭。其实我很恶心自己的心口不一。我心里替她高兴是自然的，可按我的性格应该是实话实说，直言不讳才合理。比如说，头胎是女孩，二胎是女孩会更好，而且我会例举一家两个女孩好处的种种。但我没顺应心的意愿而行，口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几近市井小人之味。

事后我问自己，难道只为了讨姑姑一时之喜而违背自己的初衷吗？也好，偶尔能让一个人开心喜悦，这市井小人做得也不腌臜。看来口的见机行事，会让心的难安最终妥协。只是每次我总会在游过对岸后，才能透视到自己那个湿淋淋的人性实质。

女儿或许秉承了我不到万不得已，也要死撑面子不求人的性情。当初去北京发展时，我担心她一个女孩子身在异乡无依无靠，就第一次向姑姑的儿子，我的表弟发出了求助信息。私下里跟表弟处得就不生分，表弟对我这个表姐也是有求必应。接到信息后，表弟便着手联系好他在北京的盟朋贴友，把女儿的简历和相关信息发过去，那边也很快得到了回应，说有个职位，让女儿静等消息。然而女儿得知后，硬是不领我这个做妈妈的情意，一番唇枪舌战后我只有妥协，尊重她所谓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的成人理念，放手让她去摆渡自己的人生。可这一来，我还要向表弟作一番面子上的解释。

事后我分析自己，何以变得那么市侩？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都懂，却硬生生套用了“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母性职责妄想摆渡女儿的人生。看来心所喜悦的事，未必都是合乎常理的。

如今表弟事业有成，儿女双全，父母健在，可谓家和万事兴。但一路走来，我这个做表姐的，深谙姑姑在其中起到的左辅右弼的作用。从表弟考上大学到读研，再到就业立业，成家生儿育女，哪一样都离不开姑姑在亲朋好友间工于心计，潜心运作，为儿子打造畅通无阻的人情之路。

她说，自己要甘做儿子的摆渡人，从水井小家一步步走进浅滩暗礁，水流湍急的学潮世海里，唯恐儿子没有攀附，会被深深市井吞没。她当年成全了儿子的夙愿，今天儿子成全了她的心愿，她认为这就是双赢的人生。但在我看来，总觉得表弟的每一个人生的过场走得太顺了，未必好事。除非他在这社会积攒了足够的人脉，夯实了自己立足根基，以后任何风雨摇撼不动他，不然，终有一天会孤帆远影碧空尽，包括身边的摆渡人，而那时的他又将独自漂向何方？

蓬在麻中不扶自直。我们都羡慕生来就有一路鲜花、阳光相伴的人生，当你还在市井里苦苦挣扎，偶尔还溺水几次，被浊流污水呛蒙时，人家已经捷足先登，邀功请赏，名利双收。这对我们确实是魅惑人心又虐心的心路历程。但当你深为自己的出身怨天咒地，觉得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时，不妨想想那个曾经应聘30多份工作，却一份也没被录取，其中一份工作25人应聘，24人录取，唯有他一人被拒之门外的，如今在同行业里功成名就的马云。正如他所说：“大家都在担心的时候，机会来了；大家都在欣喜若狂的时候，危险来了。这时候，如果你能够化解危险，这就是属于你的机会......四周都是抱怨、都是不满的时候，其实机会就在这里了。”

这也是我几经思想斗争后，今天能完全释怀刚涉入市井的女儿自己折腾的缘由。曾经她是院子里我精心孕育，用井水滋养的那些菜蔬，当今天水资源不足以它们生长的所需时，那就只有靠天时地利，偶遇一场雨的机缘。

马尔克斯说：“人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一成不变的，相反，生活会逼迫他一次又一次脱胎换骨。”只有熬过了人生那段饥渴难耐期，任何生命都会呈现出自身难以掩藏的那份光彩。

处在市井文化里的我们被时风世潮拥趸向一个个人生渡口，难免随波逐流。但只要在每个转程点能为自己摆好渡，掌好舵，即便急流直下，也会及时调转航向，顺着原路逆行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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