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寰:三十年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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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是流传两千年的《诗经》对中国人情感最率真的表达。对于爱情,没有弗洛伊德追根究底的剖析,只是如清风拂面般一团纯然的欢喜。诗中的“美人”,既然有“婉如清扬”的审美感,自然是女性,在此文中,我将之称一位男子,也并非全无根据,屈原《离骚》中屡屡用“美人”喻高超美好之士,使我印象颇深——他并非我的先生,我先生也并非不如他,只是因为写自己的先生与写自己并无区别,同时是世界文学名著的基督教《圣经》上说,夫妻本为一体。而能包容我在传统礼法许可的范围内欣赏另一位优秀男子,也证明了我先生真的非常自信与聪慧。
让我用最快的速度介绍一下宇。他是我的同龄人,当我知道他在世界上存在时,他还是本市最好高中的新生,后考入北方一所名牌大学,在这个阶段我们相互通信。之后的事直到三十年邂逅才了解:宇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一家省部级事业单位,现在则从事软件开发,在多个重要城市拥有自己的网络科技公司、多项国家专利发明。
他高一时,给进入师范学校的我写了第一封信,缘起是我一个初中同学好友与他同班,聊起我时,把我形容成一个有才情而高深的奇女子,引发了他的兴趣,于是我收到了他的来信。应该承认,他的文字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好,当我看到那句自我介绍:“我是一个不设防的十六岁男孩。”不由得中心一动,提笔给他写了回信。可奇的是,他的信几乎每一封都有那么几句话契合我的自我期许,而深深打动我,使我开心、自豪,在当时,这种情况是极其罕见的,于是我这个被动的笔友就不由自主地做下去……他真是个绝顶聪明的男孩!这也就是三十年后我突然主动寻求这份邂逅的原因。三十个年头后,我为人妻、为人母,性格、心智发育完全之后,方才感悟到宇的来信,可贵之处并不在于那些聪明的恭维,而是更多被我忽视的率真而细腻的倾诉,这个男孩把全部丰富优美的情感世界展现在我面前,即使考上名牌大学后,他依然是孤独而渴望温暖的,他几次利用假期上门来找我,都没有遇见我。一次姐告诉我说,他来过了,然后给了满脑子白马王子幼稚幻想的我当头一棒:宇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姐断定见了面我是不会喜欢他的。她说,如果你还是一直回信,就是玩弄人家感情,这是不应该的!姐不愧是大学教授,思路极远极宽,而且超级了解我,而对我来说,她的思路似乎太远太宽了,我当时根本没想到她所指的那方面,但他找上门来,对于当时极其腼腆而敏感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使我下定决心停止回信。现在想来,这个举措是多么自私而残忍!同时还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历经三十年才破解的悬念: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三十年后,互联网科技的发展使人们之间的交往方式产生了深刻革命。而深藏于人心三十年的悬念可能休眠,却永远不会死去。一个偶然的契机使这个悬念又苏醒过来,我要试着上网找找,三十年了,我还能得到到宇的消息吗?无论如何,我要去努力创造一次网络背景下的邂逅。
适我愿兮,适我愿兮!
我的直觉告诉我,像他这样的人,绝不会碌碌无为。果然只要打开百度搜索引擎,五分钟后我就找到了一系列疑似宇的资料。还不能马上断定就是他,好在此人留下了大量的网络日志,也有照片,但这没有意义——既然我从来没见过他。点进日志,才浏览几篇,我已经胸有成竹了,理科生的思维、文科生的风雅,非他不能有。尤其是那几个熟悉的习惯性用词,如同一个人的胎记,人个头可以长大,形容可以改变,胎记永远存在;思想拓展了,语言丰润了,我所洞察到的语言基因却始终没变。我在微信“查找”栏输入那个公司网站上得来的宇的手机号,一场夹杂着惊喜和伤感的邂逅值此产生。
“晕死,当年的笔友?三十年前的?”
“天了噜,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当年怎么突然消失了,连个消息也不给?”
这就是宇的反应。
人说,席慕容的诗写出了人人心中有、笔下无的情感,此时的我觉得此话再正确没有了,而只有这一段最能准确地描摹我的感受:
“如果 如果再遇见你
我会羞惭的流泪
为那荒芜了的岁月
为我的终于无法坚持
为所有终于枯萎了的蔷薇……”
其实我虽然喜欢那个给我写信的男孩,却不知道现在的宇跟他还有多少关系,甚或还有没有关系,所以我联系他是冒了风险的一一去鲁莽地打碎一个美丽梦境的风险——这种青春时代的梦境现在已所剩无几,历经几十年人生,我早已识得羞辱的滋味,但是每次的聊天他都表现得那么真诚而有教养,使我钦佩,他的幽默感使我含泪微笑。他的样子,现在从照片中,我已知晓:气质非凡足以使人忽略他任何长相上的遗憾;才情高蹈使人产生见到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韩寒的错觉;领导力出众使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宇的高中母校宣示的宗旨:我们要培养的是领袖型人才——宇当得起此誉。但即使是网聊,我们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席慕容还有一首诗,道尽沧桑后重逢的无奈:
“如果 如果再遇见你
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了呢
一切都已在禁止之列
生命严格如阶梯
一层有一层的符号和标记”
于是我们使自己满足于对方活在自己的朋友圈,不时有温情的关注使双方感觉到,三十年前的情谊并未中断,这是当今中国互联网技术突飞猛进发展所赠送的礼物。在我,更由此不断地获取他的教养、雄心、胆略和智慧的启示,去开拓自己的人生境界。
三十年前,宇在来信中恭维我说,你的天赋不会比席慕容低——那是一个席慕容的诗最风靡大陆的时代。如今,报应似的,记忆中席慕容的那句诗久久在我心中徘徊:“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啊,如果时光倒流到收到宇第一封信的那天,我一定要好好读,用心写,真情面对,决不至以如此简陋的作品向上苍交帐。然而这一切真的很遗憾吗?也未必!若以当初那个极端“颜控”的幼稚小女孩出见宇,肯定“见光死”,何至于会有这场三十年邂逅呢?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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