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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义梅: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2017-08-31 李义梅 当代作家


  

原创文章丨稿费你做主


身边有一朋友,年届50,素颜朴实,古道热肠,人挺好的。就是给人感觉怪怪的,有一种与年龄不相匹配的天真,说话做事总让人哑然,有时会让你不知该说什么好,该如何周到礼貌接答。经常遭人诟病,而我却心生羡慕,是什么样的岁月和生活,才能让一个人几十年天真依旧?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能做到葆有一份天真几十年不变的。我没有这样的幸运,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曾埋怨生活不曾厚待与我,让那些伤害如影随形,犹如跌入一口深不见水的老井,无边黑暗中,拼命呐喊,却无一人救援,绝望得找不到一丝光亮的出口。左冲右突、日夜期盼中,自我抚慰不了灵魂深处的痛楚,身体开始出现问题,经期杂乱,有时一个月几次,有时几个月一次,不规则出血甚至被误诊为骇人听闻的癌。一段时间我的腿无法站立,几分钟的站立就疼得厉害,而坐着、睡着也无法缓解,按摩针灸一度让我的腿麻木,差点永远站立不起来了。开始莫名其妙的眩晕,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从马桶上晕倒了,晕倒前的胸闷、肚子绞痛和脑袋缺血般的眩晕是倒地之前痛苦的记忆,每每醒来发现自己全身冰冷的汗湿一背,炫目的灯光,冰冷的瓷砖,倒角的门框,以及碎一地的手机和脸盆,都在提醒自己又晕倒了,费尽全身力气慢慢爬起来,不是颈项被扭折了,就是嘴唇被咬破了,或者额头膝盖被摔坏了,或者兼而有之。有一次在出差途中的晕倒,吓坏了同行的同事。


精神的问题最初并没有发现,我只是不可自拔地陷入悲伤的河流,精神恍惚得厉害,走路听不见人喊,看不清红绿灯的指示,从呼啸而过的车旁横穿,被刺耳的喇叭惊吓,被“找死啊”的骂声骂得莫名其妙。整夜整夜睡不着,无限循环一支支忧伤的歌在深夜,在那些熨帖人心的歌声里泪眼婆娑,精疲力竭中看见自己孤守的悲怆身影,独自聆听自己夜半时分伤感的低声啜泣。即使偶尔睡着,也会在心痛中醒来,心绞痛让我几次差点窒息,我曾以为自己有冠心病,幸好女儿每晚一杯的温开水缓缓流进心脏,让我捡回了这条老命。每早醒来,都发现自己泡在泪水里,枕头湿了大半。时常感到身体和灵魂深处的疲乏和倦怠,以及生活的无望,不时出现幻觉,感觉自己的灵魂脱壳,轻飘飘地不知飘向了何处,看着楼下嬉戏的孩童,特别渴望飞身而下,也许纵身一摔,就能摔碎这残破的山河,重回少年的无忧无虑。与朋友交谈,满腔的委屈倾吐不完,酸楚的泪水流不完,时而愤恨,时而自责,喋喋不休,应该特别像祥林嫂吧,朋友委婉地表达:你有轻度抑郁的倾向,然后慢慢疏远,想必是怕而远之。


那时我就应该是病了,只是我深陷痛苦的泥沼不能自拔,无法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回望当时,我不知自己有多么狼狈。一向端庄矜持的自己,因为一场变故,就这样狼狈得一塌糊涂,而毫不自知。这是我一生永远无法抹去的隐痛。每每一想到此,就心痛不已。


那场变故将我生生逼成了另外一个人,或许那就是传说中的觉悟和得道,是悲哀的长大和成熟,它逼你丢掉生命里不切实际的一切天真和幻想,让你所有的生活都莫名其妙地和之前截然相反,三观被颠倒,兴趣性情一改从前,就连吃东西的口味、穿衣服的颜色风格、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手腕,等等,都和从前完全不同。那是一场神奇的崎岖之旅,是绝望中开出的妖艳的花,是精神自我麻醉的有毒的罂粟,是简单单一里伸展幻化出的摇曳多姿和多种可能。


因为所有的大门都被关上,我必须要为自己开一扇窗,因为所有的幻想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不会再存半点幻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便是如此吧。温润的环境或许培养的是温香软玉的灵魂,而残酷的现实却让人坚硬冰冷。我开始了强大、独立,甚至是彪悍的人生改造,因为我必须要终结这个我深恶痛绝的现状和病怏怏得没有力气的讨厌的自己。当我的心不再柔软,也就没有什么再能将它伤害,因为无所畏惧,便不再有任何顾忌。强大的道路并不难,只要心死得足够坚决。


坚硬的人生并没有什么不好,所谓无欲则刚,因为受到的牵绊和限制大大减少,极易成功,我取得了一生中从未想到过的成绩,令人刮目相看,就连那当初的施害者也屡屡表达出敬佩和欣赏。那是一段孤独却也快意的人生,感觉生活完全被掌控在自己手里,这样的感觉很痛快,觉得自己像个孤独而骄傲的行者。我以为我就要这样过一生了。直到梦里的阳光照进现实,温暖地一点点凿破冰山,让全副武装的自己无处可逃时,我才知道生命里终须阳光艳阳,放下负累的简单天真终究胜过步步为营的辛苦心酸,我没有骨气地放弃了之前强硬的“五项政策”,举手投降与温暖的包裹之中。并不完全是因为又天真地相信了世间真有温暖着落之处,而是知道即便摒弃坚硬重回温柔,自己也不会再受伤害,知道世间终究有和风丽日,也有狂风大作,有春花缱绻,也有戈薇萧瑟,有平坦大道,也有崎岖天堑……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不过都是生命的存在。


当爱人将我温柔地抱在怀里,感叹我病好了的时候,已经是寒冬快过,暖春将来时。他总是一遍遍地凝视我,傻傻地说,喜欢我简单天真的样子,可爱极了,要我一直简单天真地生活,将生活的重担全部交由他来背负。每每这时,我就老嘲笑他的幼稚,我说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人承担风雨,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该吃的苦,该受的累,该享的福,老天都是定好了的,一点都强求不得的。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自古英雄出炼狱,从来富贵入凡尘。醉生梦死谁气成,拓马长枪定乾坤。挥军千里山河在,立威扬名传后人。”我不是英雄,不求富贵,更不奢望立威扬名,我只是渴望历经打击,依然能葆有一方老天真,依然能有与自己和世界和解的能力,依然能有深信生活和命运的勇气,依然能回归温柔,简单地生活,依然能初心不改。


跋山涉水穿越红尘,我并不想抵达诗和远方,我只想呆在最初出发的地方,拥抱少年般晶莹剔透的天真。饱经的风霜,历练的人事,都是生命的浇灌。任周遭再多变迁,初心矢志不渝。那些时光里游走的人,是我们再也遇不见的自己。


愿大雨浇不灭你的热情,愿世界温柔待你,愿你只要一想起生命中美好的事,梨花就开满了南山。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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