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萍:爷爷的杏树
围绕老屋的场周围,有七棵杏树。整个村里有杏树的人家也不少,但是像我家这么大的还真没有第二家。听我婆讲,大姐两三岁的时候,看见村里一家人树上黄澄澄的杏子,馋得要吃,于是我婆牵着大姐的手,迈着三寸金莲,来到这棵杏树主人家,“把你的杏给我娃吃一个”,要强的婆终是赔了脸面却没有讨到一个杏!我爷便一气之下种下了这些杏树!
从我记事起,每年清明节前后的那几天,我爷一定会在那棵最粗的杏树上用麻绳绑好了秋千,几个放学归来的娃娃把书包朝坡坡口大石板上一扔,轮番荡起了秋千。一蹲一起,一前一后,秋千就慢慢荡起来了,越来越高。这时候闭上眼睛,只感觉春风拂面,满场的杏花沁人心脾。耳畔里,满是辛勤劳作的蜜蜂嗡嗡声,睁开眼,最悦目的还是那一树一树争相斗妍的杏花! 麦子搭镰的时候,杏子便能吃了。
我爷种的这些杏树里,紧挨五婆家围墙的那棵是麻胡杏,其余几棵都是槽杏。熟透的槽杏个头大,黄里透红,那一抹红就像年轻女子精致的妆容,最后再来一刷腮红,煞是好看。摘一个,一掰两半,咬一口,甜而不腻,再嚼几口,仿佛还有美酒的醇香!麻胡杏小且圆,颜色也不及槽杏好看,翠绿中泛着暗红,杏身的红就像天天在黄土地上劳作的北方婆姨脸上的一坨高原红!大多数人都喜欢吃槽杏,而我偏偏喜欢吃这其貌不扬的麻胡杏。刚吃到嘴里略显酸味,慢慢的就嚼出甜味,再嚼还有其它说不清的味道。麻胡杏的味道何尝不是生活本身的滋味呢!
这杏真是浑身的宝,吃了杏肉,砸开杏核,里面的杏仁也很好吃。而砸碎的杏核是烧锅的好材料,耐烧!新鲜的杏肉还可以做成杏干,每年过年,我婆把晒干的杏仁和杏干装进一个粗布袋子里缝得严严实实,叮嘱七爸寄给远在东北大庆油田的三伯! 每年杏子成熟时,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小汽车经过村里的崎岖小路小心翼翼地开到我家场里,那多数是七爸的朋友同事或者同学专程来吃杏,当年我家的杏可真是美名远扬! 母亲把几个装过化肥的蛇皮袋子洗干净拆了,拼在一起缝成一个长方形的包布。打杏的时候,树下四个人各拽一角准备接杏,树上的人用力敲打树枝,成熟的杏子就震落下来,落在蛇皮包布上而完好无损。树上的人手握长棍用力敲打,成熟的杏争先恐后地落到蛇皮包布上扎堆,树下拽包布的人缩头缩脑不敢抬头,因为杏打在背上或者肩上都不要紧,但是砸在脸面上那就不好说了! 不是所有的杏都能幸运地落在蛇皮包布上,七妈默默地捡起那些掉到草丛中、硬堎上、光场里不同程度受伤的杏。好杏大多数被装箱馈赠亲友,受伤的杏或者晒了杏干,或者溜了醋,一个也舍不得扔!
我就是因为这些杏树而练就的上树的功夫!上树最难的在笔直的树身,手抓脚蹬一步步往上攀全凭手脚和树身之间的摩擦力,而皴裂有序的杏树皮就像勤于耕种的农民粗糙厚实的大手,支撑着我一步步往上攀。刚开始攀还好有地面上的人撑住双脚,等攀到地面上的人的手够不到自己的脚时就全凭自己了。一旦手没抓牢,便会哧溜溜溜下来,前功尽弃!这样的情景往往惹得人一阵大笑,笑够了,手掌吐口唾沫双手一搓,憋足劲,重来!攀过树身越过树杈先歇口气,在树上选一个安全又便于操作的位置,骑上去,顺手摘一个最好的杏,看一眼树下的人,慢悠悠故作炫耀似地吃完,这才指挥拽包布的人站好位置准备接杏!每次上树都是对体力和胆量的严峻考验!虽然心惊胆战,苦不堪言,那种高高在上驾驭树下一群人的感觉还是蛮好的!
爷爷总不忘让给四面八方的亲人捎话:杏熟了,赶紧回来!有村里人路过,我爷也会热情招呼来人吃杏,有的人会脱下一只鞋,照准杏子繁的一枝砸去,鞋子和杏几乎同时落地,那人便蹬上鞋捡起地上的杏靠着树身圪蹴着,在鞋绑子上蹭掉杏上的泥土便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赞不绝口,临走时我爷不忘让来人卸下头上的草帽,装满一帽坑的杏带回家。
我爷我婆离相继在92岁94岁离开了我们,已经有几年了!杏花开了一年又一年,杏树也许是无人打理,也许是老了,虽然年年也结杏子,但大多生满蛀虫。于是七爸请人伐了几棵,用杏木做成案板,给我们孙姊妹们一人一个,作为补给我们的嫁妆。我懂得七爸是希望我们能相夫教子,做一个像七妈那样的贤内助!这个杏木案板我已经用了十多年了。案板是两块木头拼接起来的,因为接缝处的缝隙,每次擀完面很难清洗干净,我于是动了更换案板的念头。在超市也看过各种木头做的各种样式的案板,但终是没舍得换掉这个杏木案板!
如今家里仅剩的那两棵杏树,历经岁月的打磨,已不再枝稠叶茂,繁花似锦,仿佛饱经沧桑的老人一样,无言地见证着世事变迁。在我心里它俨然是我爷留下的特殊符号!
抬头看看房门口那棵杏树,被大风刮断的那个残枝仿佛是我爷扶了几十年的犁拐,树身像是我爷不再挺拔的脊背! 我瞬间明白了,老杏树也许就是这个家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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