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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双安:怀念姐姐

武双安 当代作家 2021-01-24

立冬过后,天气越来越冷,再过几天就要集中供暖了。上午十点,我从外面回来,看到正在充电的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区号是老家的,不知道是谁打的,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就回了过去。

电话那边传来姐夫的声音:你在家吗?我给你说一下......你姐凌晨殁了!......你大哥联系不上,给你二哥已经说过了......

听到这,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姐夫说,凌晨三点半,发现姐姐气息微弱,他早年学过医,就赶快做人工呼吸,但最终还是没能留住......

我语无伦次地安慰了姐夫几句,并告诉他,我和二哥下午就回老家奔丧。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满脑子都是姐姐的音容笑貌。姐姐虽说常年有病,但突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走了,让人真的难以接受。

妻子看我神色不对,问咋回事?我想说姐姐殁了,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

“难怪我四点钟突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我平复了一会,哽咽着说,“姐夫刚才打电话,说咱姐凌晨殁了!”

“不会吧?!前一阵你从老家回来不是说姐还好着吗?”妻子泪眼婆娑,半信半疑地问,“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先跟二哥回去看看,安埋的时候你肯定得回!咱就这一个姐!”说完,我痛哭失声。

自从父母去世后,我们最牵挂的人就是在老家的姐姐。姐姐身患类风湿性关节炎,四处寻医问药三十年,受尽了病痛折磨。

九月份,我们陪生病的大哥回老家找老中医做针灸,一起看望了姐姐。姐姐除了躺在炕上不能动弹外,思维清晰,言谈平和。姐姐说了许多我们小时候的事情,连具体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姐姐还说,父母把我们姐弟四人抚养成人,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非常不容易。农村人讲究父母死后儿女要送埋、哭坟,尤其是做女儿的,可她行动不便,既没给二老送埋,也没去上坟哭坟,甚至到现在也不知道父母的坟在哪里。每次想起来,心里就感到特别难过......叮嘱我们兄弟三人,要照顾好身体,管好儿女。

停了一会,姐姐莫名其妙地问我:安埋父母时搭土用的斗还在不在?

我笑着说:现在装粮食早都不用斗了,你要它做什么?

姐姐说:我死了搭土要用......

话音刚落,屋子里鸦雀无声。大哥忍不住泪流满面,二哥在一旁偷偷抹眼泪,我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大家以为姐姐只是随口说说,都没太在意,劝她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养病。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两个月,姐姐竟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也让那次短暂的姐弟团聚,成了最后的诀别。

我家姐弟四人,姐姐为大,我最小,中间是两个哥哥。姐姐出生的时候,父亲还是一所新建中学的校长,家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姐姐是家中第一个孩子,父母特别疼爱她。父亲给女儿起名叫“碧霞”,意为“青色的云霞”,天生丽质。

1957年,姐姐刚满两岁,反右斗争扩大化,父亲遭人诬陷,被打成“右派分子”,开除公职,遣返回乡接受劳动改造。从此家道中落,门可罗雀。姐姐也由父母的心肝宝贝和掌上明珠,一夜之间成了“右派分子”的女儿。

“时运不济,命运多舛”。据母亲说,姐姐之后曾有个哥哥,聪明可爱,却在两三岁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夺去了生命。父亲在政治运动折磨和丧子之痛的双重打击下,精神几近崩溃。那时候我们三兄弟都还没有出生,父亲便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姐姐身上,给姐姐起了一个小名,叫“木兰”,希望姐姐长大后能像1600多年前的花木兰一样,孝敬父母,勇于担当。姐姐的小名“木兰”比起大名“碧霞”好记又好写,朗朗上口,以至于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姐姐的大名。

在文化大革命中,由于我们家的家庭成分是地主,父亲是右派,大队小队三天两头开会批斗他,全家人在村子里抬不起头,说不起话,姐姐和后来出生的我们三兄弟,都成了“黑五类”(子女)。尽管我们在生活中像父辈一样逆来顺受,谨小慎微,不甘落后,追求上进,依然摆脱不了受歧视、遭排斥的命运,升学当兵、招工招干、入团入党等都与我们无缘。姐姐和未成年的哥哥跟其他社员们一起,天天参加集体劳动,当年声势浩大的冯家山水库建设工程和热火朝天的平整土地大会战上,都能看到姐姐积极肯干的身影,但同工不同酬,他们的工分总是比别人低。

为了让女儿早日摆脱政治运动的牵连和影响,姐姐18岁时,父亲就把她嫁给了身为民办教师的姐夫。姐夫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后代,父亲希望女儿从此过上正常人家的安宁日子。

姐姐婚后育有俩女一儿。后来由于超生,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姐夫的“民办教师资格”被取消,回家成了农民。姐姐对此坦然面对,不抱怨,不放弃,夫唱妇随,相夫教子,孝敬老人,勤俭持家,一心一意过日子,街坊邻居有口皆碑。

小外甥出生那年,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姐姐在家要照管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姐夫一个人把家里和家外的活全部大包大揽。每到农忙季节,人手不够,我们三兄弟经常去帮忙收种。为减轻姐夫的生活负担,家务事姐姐抢着干,忘记了自己是个月婆子。正是这些看似平平常常的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等料理家务的琐碎事,为她日后的生活埋下了隐患。

外甥五六岁时,姐姐感到手指、脚趾、腰、背、髋部疼痛难忍,初步诊断为类风湿性关节炎,从此踏上了四处寻医问药的漫漫征程。姐夫先后带姐姐到岐山、扶风、宝鸡、阎良、西安等地,访名医、求偏方,打针吃药、针灸按摩等,吃过的中西药堆起来,差不多有一个麦草垛子大小,然而病情只是得到缓解,根本无法痊愈。

父母在世时,最放心不下的是生病的姐姐。父亲平反昭雪、恢复公职后,想方设法接济生活困难的姐姐,就连外甥上大学的费用也是父亲出的。父亲去世后,姐姐坐在轮椅上哭得死去活来,说她的天塌了!

母亲晚年更是天天念叨姐姐,说姐姐可怜,受了一辈子罪。母亲去世前,不顾自身有病,不听家人劝阻,一个人执意回老家看望和照顾姐姐。在姐姐家住了几天,又回到潮湿阴冷、常年无人的老屋住了一晚,染上风寒,旧病复发。大哥急忙把母亲接回西安,送进交大一附院,由于母亲多个脏器功能衰竭严重,抢救无效去世。母亲葬礼那天,姐姐坐在炕头上哭得撕心裂肺,说母亲撇下她不管了,她成了没娘的娃,以后跟谁说话呀......

姐姐由于常年服用激素性药物止疼,产生了依赖性,引起并发症,一度四肢僵硬,行动受阻,只能依靠轮椅代步,近几年更是瘫痪在床。

姐姐生病是不幸的,但有姐夫精心照顾,又是幸运的。姐姐患病期间,姐夫全身心照顾饮食起居,做饭喂饭、接屎倒尿、擦洗身子、换洗衣服等,几十年如一日,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要是换做别人,肯定很难做到。

在西安做生意的两个外甥女和女婿,常常抽空回去给姐姐洗头洗脚、剪指甲、洗衣服等;外甥和媳妇更是勤快孝顺,尤其是外甥媳妇,进门时姐姐就是病身子,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整天还要让人伺候,外甥媳妇不仅没嫌弃,反倒问长问短,端吃端喝,像对待自己的亲妈一样。

姐夫说,衣柜里有许多姐姐的新衣服,都是儿女和媳妇零零星星买的,有的标签还完好无损。不是姐姐舍不得穿,而是常年打针吃药,四肢僵硬变形,穿不上去......

几年前,姐夫鼓劲盖了满院子新房,外甥和媳妇在西安做生意,年初也买了小轿车。姐姐每天躺在炕上,看着小孙子跑出跑进,开心得合不拢嘴......眼看着家里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姐姐却静静地走了,走得很安详。

姐姐的葬礼办得风光大气,亲戚朋友、邻里街坊都来了,在西安的亲人能回去的也都回去了。愿姐姐入土为安,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半个月以后,我打电话回去想问候安慰一下姐夫,没想到电话接通后,一向刚强的姐夫突然间变得脆弱起来,说着说着竟哭了。

姐夫说,姐姐去世那些天,家里人多事杂,他忙得晕头转向。现在,每天把小孙子送到幼儿园后,屋里出出进进就他一个人,感觉很孤单,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流泪......姐夫发自肺腑地说,宁愿天天伺候姐姐,让姐姐多活一天是一天,这样,至少屋里还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本来还打算年后天气暖和了,想带姐姐到西安逛逛,顺便看看儿女们和我们兄弟三人在西安的生活状况,没想到姐姐走得这么快……


▋作者:武双安,教育工作者,自由撰稿人,中国武术协会会员。1996年开始发表文章,作品散见于《中华武术》杂志、《武林》杂志、《武当》杂志、《中国体育报》《陕西日报》《华商报》《西安晚报》、中国作家网、中国散文网、中国武术网、中国功夫网、全球功夫网等全国性报刊杂志及大型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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