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学敏：骨科医院

城里的骨科医院在一个丁字路口，离传说中的好铜街很近，转个弯，不用问那个笔直腰板的交警就能看到楼上竖着的牌子，就可以大步进去了。丁字口那个交警队的高杆上安了不少的探头，实在便于看到骨科医院门口谁跌倒了去查个究竟。

一场雪至，我刚写了一篇短文《乐雪》以真情颂雪女之功德，我的婆娘——我是陕西人，称夫人那是做作，都叫婆娘——我的婆娘就在冰地里滑倒，一个马趴，照例臂骨骨折了。于是住进了骨科医院。

从骨科医院门口的门房老头眼里，已经看到五六个在探头下滑倒的人，他们是送亲人住院的，自己随便试了试骨科医院那个慢坡处的冰雪的摩擦度，就一起住进来，毕竟和自己人一起住院，热闹，不寂寞，可以拉话。那老头在中午灶上打饭时碰见了院长，一脸的喜，眼眶里像波荡的银，他说，早上又两个。院长说，已经住进来了。院长故意不露表情。老头又说，我看了看，那里还没消，再经过晚上，明早又是玻璃。院长只嗯了一声，端着红烧肉走了。院长的肠胃一年能消化几头猪。

骨科医院里多是年长的大夫，凶面毒目，雪天里，都穿得阔大如金字塔，尤其是人人一副大头皮鞋，那是塔座。他们知道门口慢坡的厉害，且由于年纪的缘故，悉数知道骨头的珍贵。在一个多月的冰雪天气里，医院没有一个人滑倒骨折就是明证。

还在不断有人来住院，多是滑倒的，也有一人先进，骨科医院的那个慢坡亲切接待后，搀扶者就一起住，欢乐地一起住进骨科医院。往往使家里陪院的人手不够了，付费雇人，给护理的女孩子一个挣钱的机会。使她们觉得社会真美好，忍不住在护理征途中心里欢畅，嘴里哼哼。——“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需要说的是，我们住的这个城市，很好，人也懒得有道理。以为城市是政府的，比如下了雪，他们就在门里看，欢庆，没有想到要打扫路径，好走起来轻松安全。他们不会，从他们的祖辈父辈就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他们在等市长和干部们给他们清理街道和路面。于是乎，漫天飞舞的雪不期而至后，市民在冰面上经过一番舞蹈后跌倒就是常事，一个一个，啪啪并啪啪着，竞相追随着向骨科医院奔去。在痛面前，那个索钱的大门里面顿时就是救星福音，连瞅钱的大夫也是亲人了。

医院院长笑了，大夫笑了。

抬着扶着进来的，立着出去时，对那条慢坡很在意，恋恋不舍。我们出院时，恰有两个人用担架抬着一个人朝进来，到慢坡那儿，一起倒下去，像一片塌方倏忽出一个惊喜。周围一群人看到此景状，忍不住嘎嘎。嘎嘎在空里如挥舞的马鞭。我没有笑，却看到门房老汉，站在门口眺望，正在把一盆花从窗台上挪个地方，花朵没了，仅剩枝叶，留作冬的记录，老汉还是爱惜如鼻子般的挪动着。

待到我的婆娘出院时，这场雪也消灭得差不多了，这个城市里栽倒过的人也治愈得差不多了，满天的阳光，明媚得似少女。我路过看到医院慢坡处的冰雪也化完了，大略此时医生大夫们的大头皮鞋也敛迹了，都是平跟轻便的胶鞋，塔也无存了，个个如挺拔的白杨。

▋作者:吕学敏，陕西作协理事，铜川市作协副主席，省作协签约作家，省“百优计划”作家。著有多部长篇和小说、散文集，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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