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有禄：生命之痛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人世间每位母亲在妊娠期间，都免不了经历妊娠反应及身体不适的折磨，都免不了分娩时撕心裂肺的阵痛。婴幼儿在娘胎里便间接遭受到生命之痛，生命始终与痛苦相伴。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来到人世间不到百日，就遭遇了生命之痛。我于农历4月16日降生，到7月上旬，天气炎热，我一直躺在摇篮里受暑气侵袭，身体出现异常，从早到晚，由夜到亮，啼哭不停。父母亲轮番将我抱在怀里不停地上下左右摇晃，始终止不住哭声，急得二老双亲浑身冒汗，捶胸顿足，手足无措。如此我哭闹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上午，母亲发现我紧贴肚脐眼下方鼓起个鸡蛋大的包块，方才弄明白我整天哭闹的原因。说时迟，那时快，父亲得知情况后，急忙跑到村卫生室接来赤脚医生诊断治疗。赤脚医生经过诊断后说我小肚子内长了个大疮，叫肚痈，需要去医院手术治疗，否则好歹就难说了。父母亲均是农民，家庭经济拮据，无力送我上县医院救治。无奈之下，父母亲便把我抱到了乡卫生院诊治。接连找了几位大夫，看了看病灶，个个摇首叹息，说这么小的婴儿，小肚内生出这么大个疮，实属罕见，纷纷表示不敢治疗。父母亲再三央求大夫们发发慈悲，救救可怜的孩子。大夫们仍摇头摆手，表示爱莫能助，无能为力，只好听天由命了。母亲见状，便抱头痛哭，差点昏厥过去。万般无奈之下，父母亲便含泪把我抱回家中，继续想办法施救。

第三天下午4时许，我两眼紧闭，两手紧握，渐渐地哭不出声来，生命垂危。父亲情急之下，再次飞跑到乡卫生院，死磨硬缠，好话说尽，终于把一个姓董的医生请到家来。父母亲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父亲向董医生保证道：“董医生，眼看这孩子就不行了，您就大胆治疗吧，治死了与您无关，俺一家老小不怨您！”董医生被我父亲的诚恳态度所打动，便放开手脚大胆治疗。他点着了一盏酒精灯，拿出一把锥子，锥尖裹上艾叶，在火苗上烧烤，待锥尖烧红后，用酒精擦擦包块便扎了下去，顿时白浓涌出，串起一寸多高，不一会流出半碗之多。待浓水淌完后，董医生用酒精清洗了一下疮口，打个疤子，便返回乡卫生院去了。手术后，我当天夜里便恢复了啼哭，第二天早上醒来后便能吃奶了。父母亲喜出望外，多亏董医生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表示要重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间我长到3周岁，虽说身体瘦小，但比较健康。一天下午，父母亲都下地干农活去了，我和跟我同龄的堂兄在庄上圩沟边玩耍。不知什么原因，我俩稀里糊涂掉进了沟里。堂兄离沟埂距离较远，他拼命在水中挣扎，手和头不时冒出水面。我掉入沟的岸边，两手死死拽住柳树根不放，使劲往上爬。此时正赶上母亲打歇工回来看看我在玩什么。母亲走到沟坝头，首先看到我在水边挣扎，急忙跳入水中，把我抱上沟埂。这时发现我堂兄在水里奔命，头和手不时地露出水面，便再次跳入沟中将堂兄救起。真是命不该绝，如果母亲迟回来2至3分钟，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我长到6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晌午头，大人们都在午休，我带着家门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到庄上一间破屋碴子里玩拾石子的游戏。正玩到兴头上，我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不在这儿玩了，俺们出去转转。”说罢，我便带头走了出来，弟妹们也跟着走出。大约过了不到3分钟，破屋碴子突然倒塌，霎时尘土飞扬，腾起一丈多高，迅即向四周散开。我和小伙伴们见状，个个目瞪口呆，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跑回家中，向大人们讲述这惊悚的一幕。

1975年，我读初中二年级时，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我和班里几位同学到操场练习跳远及投掷。当我在沙池上完成纵身一跃的动作、低头向沙池边走去时，从背后突然飞来一枚手榴弹，正朝着我的后脑勺砸下来，吓得旁边几位同学连喊我快跑开。我急忙弯腰前趋，此时手榴弹擦着我的左耳边落到地上，惊得几位同学大呼小叫，不知如何是好。等我直起腰杆回头看时，那边一位扔手榴弹的同学慌忙向沙池这边跑来向我道歉，询问伤着没有。我两眼一瞪吼道：“你怎么扔的，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他赶忙道歉，解释道：“我用力过猛，致使手榴弹扔偏了！"好险呀！我又一次庆幸从阎王爷面前走一遭。

1978年秋，我读高中二年级时，一天吃过午饭，我约家住同庄的一名男同学上学。走到沟坝头，见他正拉着满满一架车子土坯向我走来。我急忙迎上去说道：“你下来，我替你拉一段路。”这位男同学便把车把子让给我。我拉着架车没走几步，便遇上下坡急拐弯，架车子随着惯性速度越来越快，我把持不住，连人带车，一头扎进两米多深的圩沟里。男同学见状来不及思索，便纵身跳进圩沟，连忙呼叫我的大名。此时，我双手已深深插入塘泥，头朝下被架车和土坯块子压住动弹不得。我连忙叫喊：“赶快把架车搬过去，我就可以起来了！”男同学奋力将架车挪开，把我拽出水面，发现除了胳膊被沟埂上的刺槐枝划了几道小血口子外，并无大碍。我回到家里，换了衣服，又踏上了上学的道路。此次事故，虽说有惊无险，但事后想起仍有些后怕。假如下行中，车把子捣中我的后脑勺、脊梁骨或肋骨，不死也会造成重伤，甚至落下终身残疾。

1985年夏季，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河口中学任教。一天下午放学后，骤雨初歇。妻子打来电话，说不到10个月的儿子突然发高烧，要我赶回去找医生看看。我骑上自行车，急忙由河口中学向长集中学（当时我家住长集中学）赶去。骑车到河口街头，迎面开过来一辆双挂大货车（当时河口至长集的公路只有8至9米宽，为石子路面，刚下过暴雨，公路两边都是稀泥糊子，自行车驶上去很容易打滑）。我骑着自行车急忙向路右方拐至路南侧，此时大货车正好与我相向而过。突然我骑的自行车打滑，连人带车就势向路右边倾倒。我集中生智，立即放开车把，两腿叉开，稳稳地站立路边。这时大货车后车厢擦着我的左臂飞过。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路前方一个拾粪的老头见状，情不自禁地叫道：“坏了，坏了……”这一次较上几次更加惊险，假如我甩倒地上，汽车轮将从身躯碾过，肯定一命呜呼；假如我身体向左边移动一厘米，碰到后车厢，不死也会擦成重伤。真是上苍保佑，命不该绝呀。

有一次，我在城关大街上行走，突然遇到一位自称是相面的大师。见面后他单刀直入，说我今生今世多次历险，但因鸿福当道，均能逢凶化吉。我一笑置之，匆匆而过，没有放在心上。但多次历险后，我对相面大师的谶语半信半疑，自认生命多舛，该遭劫难。

2010年我至知天命之年。打从1985年后，中间25个春秋，因上苍垂爱，始终在平稳中度过。这年夏季，时值末伏，气温高达37度左右，我坐车回老家办事返回县城途中，我坐的轿车躲闪不急，被迎面开来的一辆雪佛兰轿车狠狠地撞到路边，翻了个底朝天。车头严重变形，车玻璃全部粉碎。我和驾驶员头朝下，被踒在车中，当即不醒人事。同车坐在后排的人从车门爬出来，走到车前头边呼叫我和驾驶员的名字，边用力把我和驾驶员拽出来。此时我从昏迷中醒来，恍如从天外返回地面，惊魂未定。我的头和脸被玻璃划破多处，鲜血淋淋，两眼被血水粘住，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用耳朵听周边的响动。事故惊动了交警中队，他们立即派车，将我和伤者送到县医院抢救。经过做CT等一番检查之后，医院副院长趴在我耳边告诉了结果：只有我和驾驶员有轻微脑震荡，同车4人都受皮外伤，均无生命大碍，通过吃药、打针、吊水治疗，10天半个月便可痊愈出院。听罢院长的一席话，压在我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立感轻松无比。心里暗自庆幸，又一次受老天爷眷顾，阎王爷再次拒收自己，全仰仗老上人和自己积德，否则难逃一劫，只有去跨奈河桥、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

经过此次劫难，再一次引起我对生命之痛的思考。觉得生命脆弱，若不珍惜自重，便如草木枯荣，无声无息，淡然而逝。此后，多次耳闻目睹亲人、同事、同学、朋友、学生等因病和遭遇不测，撒手人寰，阴阳两隔，更引起我对生命之痛的深思。尤其想到生我养我的父母亲先后于20O5年和2012年因病离开人间的凄怆场景，更令我肝肠寸断，时常在脑海中萦绕，挥之弗去。

父母均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诚信厚道俭朴勤劳，经历了风风雨雨，尝遍了酸甜苦辣，好不容易熬到晚年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命运之神偏偏不垂青他们。父亲于64岁时得了贲门癌，遭遇到最大的生命之痛，经过手术治疗，生命延续到75岁时，在无限痛苦中停止了呼吸。老父去逝时浑身上下只剩皮包骨头，脸色腊黄，呼吸微弱，没有丝毫生气。他老人家在我面前熬干了心灵里最后一滴血，怀着对亲人依依不舍的眷念，缓缓地合上双眼，与我和亲人们分手，成为永诀。

母亲辛劳大半辈子，直到父亲离世后，才开始轻闲一些。但老娘辛劳惯了，只要手脚能动，都会蹒跚到田畈里拾稻穗和棉花之类，卖点钱补贴家用，尽量减少儿孙负担。老娘过世之前两年，我和妻子硬把她接到县城和我们一起生活。平时我和妻子上班后，老娘一人在家仍闲不住手脚，要么洗衣裳，要么扫地抹桌椅，要么把我穿旧的破袜子从抽屉里翻出来，找出针线，戴上老花镜，飞针走线，把旧袜子上的窟窿一个一个地补起来……我和妻子总劝她不要做事，没事看看电视，串串门子，和三邻四舍的老人聊聊天，她就是不听，总是找活做，始终忙个不歇。我和妻对此便习以为常，不再过多干预。到了2012年冬，老娘的胆结石加胆囊炎病情加重，吃药打针均不怎么见效。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只有手术，摘除胆囊，方能从根本上解决病痛。但考虑到老人已年过八秩，经不住手术折腾，只有保守治疗了。我将老娘接回家里，多方购买特效药，免强维持生命。一天上午，我奉命因公出差，临行前我安排长兄和妻子将老娘送到医院救治。没想到快到中午12点的时候，我突然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说老娘生命垂危，叫我赶快撵回去。接听完电话，我匆匆放下碗筷，急忙坐上车，快速往回赶。当车行至离县城一半路程时，再一次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她哽咽着告诉我，老娘由胆结石引起心脏衰竭，已停止呼吸，永远闭上了她那双慈祥的眼晴。听到噩耗，我如五雷击顶，忍不住嚎啕痛哭，深深自责自己是个不孝之子，没能给老娘送终。我赶到县医院下车后，直奔病房而去。当我看到白发苍苍、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的老娘平躺在病榻之上时，我的心宛如刀割，再次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呆呆地看着老娘安祥的遗容，追悔莫及，心想，早知老娘今天匆忙离开了人世，说什么这次我也不会出差，这真的应验了古圣先贤说的忠孝不能两全啊。老娘的溘然长逝，是我心灵中最大的痛楚，令我余生惴惴不安，无法弥补过失。

生命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一生只能有一次，弥足珍贵，一旦失去了，再也无法找回。人来到世界上走一遭，犹如草木一秋，有的夭折，有的英年早逝，有的寿终正寝，虽岁数有大小之分，但对痛苦和幸福的感知却不尽相同，对待生命的态度也千差万别，从而形成不同的人生结局。正如臧克家老先生所说，“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孰好孰坏，泾渭分明。

古人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每一位活着的人都难免生命之痛。不同时代不同的人对待生命之痛的态度，可谓千差万别，难以尽述。因轻视生命、报怨生命之痛、误入歧途而自戕者有之；因怅恨命运不公、生不逢时、破罐子破摔、一蹶不振者有之；因不思进取、投机取巧不成、为非作歹、锒铛入狱者有之；因无法无天、目空一切、杀人越货、走上断头台者有之……针对上述人的人生态度和行为选择，必须因人施策，毛病重些的需猛击一掌，让其尽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毛病轻些的需批评教育，让他们树立起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按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标准要求自我，无论何时何地，都摆正心态，向古圣先贤看齐，向英雄人物看齐，向先进工作者看齐，向充满正能量的好人看齐，始终对生活对未来充满信心，积极向上，堂堂正正地活在当下，痛痛快快地过好每一天。在失意的时候，想一想李白的诗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在狐独的时候，想一想高适的诗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在伤怀的时候，想一想苏轼的诗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在懈怠的时候，想一想王世贞的诗句：“百年哪得更百千，今日还须爱今日。”……总之，应正确对待生命之痛，争当生命的主人，不做生命的赘疣。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天下之福，莫大于无欲，天下之祸，无大于不足。欲减少生命之痛，还需树立正确的幸福观，时时做到知足常乐，清心寡欲，淡泊名利；静观门前花开花落，笑看窗外云卷云舒。还应处理好舍与得的关系，不可什么利都想得，什么名都去争，如此必负重生活，烦恼不绝，到头来往往一无所获，事与愿违。

汉代大儒董仲舒认为：“人有义者，虽贫能自乐，而无大义者，虽富莫能自存”；“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清净，心平和而不失中正。”此言实为哲训，我辈当谨记慎行，方能减少生命之痛，淡化生命之痛，活得舒心快意，活得没有遗憾，活得世人景仰，活得世间留芳！

笑对生命之痛。

▋作者：庄有禄，1961年生，汉族，安徽省霍邱县人。大学文化，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以来，先后在省内外近四十家报刊和微刊，发表诗歌、散文、言论、报告文学、调查报告、消息等作品八百多篇，一百二十多万字。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在征文比赛中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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