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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西雅图的苦咖啡

沈念 当代作家 2021-01-24

这已经是我在心情不好时又一次坐在"西雅图"酒吧里。酒吧躲在城市的地平线以下,从大理石阶梯走进去,光打得很少,一片幽暗。庆幸的是,心情的黯淡还不至于超过这里的光线。一个人坐楼上夹层的一张桌子,桌子是要坐四个人的。今天,我无法准确地记忆起这个夜晚是怎样开始的。女孩长发飘逸地走进来,没有左顾右盼,没有跟随侍应生的指引,径直坐在了大厅的角落里。那里,和我的位置,是打个正着。我看着她,她没有抬头张望,视线是平直的,也就没能看见我看着她。她点的是一杯咖啡,是我喝过的“西雅图”咖啡,不加糖不加牛奶,苦,苦不堪言,但很多人喜欢。我没吃过最苦的中药,是否中药比这咖啡更苦?是不是人们习惯了生活的苦,麻木了咖啡的苦。女孩一心一意地喝着咖啡,然后舒展开身体,躺在沙发上,手臂张开,动作优美,像鸟飞翔中的惬意,又像要拥抱什么。却一直没见她要拥抱的人走过来。我的位置、视角、心情都决定了我能够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猜想她的心事,猜想她看不清的面容,唯一能确定的是长发很飘逸,沉在黑暗中,像四处都是她长发的缠绕。我看见,长发朝我奔袭过来,先是几丝掠过我的眼睛,耳际,再整个儿挂在我脸上。


有趣的是,在十一点左右,“西雅图”主持人在说了一长串听不清楚的话后,猛然提高一个八度,宣布今夜“西雅图午夜有约”的主人是18号桌和108号桌。听到后面一个数字,我一阵惊喜。又犹豫着,还看见视野里的女孩也犹豫着,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走向大厅中心,走向“午夜有约”的奖品。主持人嘻嘻哈哈地,将我和女孩调侃一番,四周一片嘈杂的声音响起,有人吹口哨,有人在说话,或者是与我和女孩有关,但我什么也听不清,脑子里十分混乱。我和女孩是面对面地,主持人站中间。我还不敢看她的脸,只是盯住了主持人手中的红包。那是我们今晚的奖金。平时,别人拿到这奖金很高兴,也很配合地与主持人完成一段令人捧腹大笑的节目。我能感觉到主持人心中压抑着怒火,今晚是不是遇上两个傻瓜。不管他问什么,我和女孩约好了似地都是支支吾吾地答应着。今晚语言成为了我们和主持人及西雅图之间交流的阻碍。主持人自找无趣地如释重负地完成工作使命,将红包交到了女孩手中,违心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祝二位在西雅图心情愉快,祝西雅图的所有朋友心情愉快。为什么没有把红包塞到我的手中,我愤怒地瞪了主持人一眼,这时四周稀稀落落地响起了掌声,音乐也紧跟着响起。


女孩和我一先一后走出厅中心,走出众目睽睽之下,走向各自的座位。女孩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我,我终于看了她一眼,和想像中的美丽是相同的。我赶紧低下头。女孩向我示意,我就没有再讲客气地坐到了18号台,两条沙发的卡座,面对面,我更近地欣赏着她的美丽。虽然光线暗,但距离已消除了暗所带来的不便。意想不到的是让我们坐到一起的竟然是五百元人民币。女孩问我这如何分配,我说你拿着吧,下次请客时喊上我。我颇有心机地提到了下次的约会。后来,我们喝起了啤酒,居然谈拢来了。我已不太记住那晚说过的话题,似乎太多太散乱了,反正我是没话找话说,还常常把话说错了。



我们一直坐到午夜,坐到更深的夜。西雅图打烊了,我们才走出来。回到城市的地面。城市的灯火阑姗,天空竟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雨,雨很细。女孩要我陪她走。走的是她家的方向。此刻我们似乎是无话不说的朋友,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了。她挽着我的手,头轻轻地靠着我的肩膀,我闻到她长发上飘散的香味,是熟悉的芙蓉露的香味。我趁她变换姿势时,搂住了她的腰,能感觉到她皮肤的光滑,细腻,还有温温的热度,还有我内心压抑不住的跳动。


女孩邀我上楼。她一个人住在楼顶层。我不敢想后面的时间里会发生什么,也没奢望发生什么。当房门在关闭的那一刻,女孩抱住我,不知所措地哭泣地起来。我不知要如何安慰。女孩说她的心情一点都不好,当然是遇到我之前。在这个城市里她是最孤独的,这是一个常常令她伤心的城市,她喜欢躲在夜里,躲到西雅图的黑里,疗自己的伤口。她的言行同样地令我不知所措。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也紧紧地抱住她,只有用吻堵住她伤心的缺口。


今天,同样,我也无法准确地记起那个夜晚是怎样结束的。一切都结束得太早。我回家也很早,外面下着与那夜一样的细雨,在雨里走很久,才能感觉到头发和身上的凉意。


 夜总是在我渴望而又害怕的时刻降临。那个夜晚,那个女孩,都是虚构的,只有西雅图,只有那份糟糕的心情真实地存在过。她是她,我是我。或许,我的确曾经遇见过那个女孩,只是彼此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有一天,女孩也会扑倒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轻柔地哭诉伤心往事,但男人一定不是我。我站在阳台上,樟树茂盛的枝叶挡住了我的天空。我只看见零乱的树叶,看不见晶亮而整齐的星星。我想到了很久以前就能背诵的话:这世界上有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地飞呀飞,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生只下一次地,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我也是一只没有脚的鸟,脚是虚设的装饰。而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市,城市里有那么多时髦的酒馆,她却走进了西雅图。只有坐在西雅图的幽暗里,面前摆一杯苦咖啡,耳边有音乐,眼睛里有人影晃动,不时有一柱一柱的光溜过身边,我的想像力才开始启动,行走,就像有那么个伤心的夜晚,有那么个女孩,就像现在一样。


▌作者:沈念,湖南省作协青年文学委员会、散文创作委员会委员,岳阳市文联委员。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2007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从2000年开始文学创作。曾获《莽原》"新作家"奖及省级报刊奖。作品散见于《十月》《大家》《天涯》《芙蓉》等多家刊物。有作品入选《布老虎散文》《新散文十五家》(百花文艺出版社)及多种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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