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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峰:琴瑟和谐

刘亚峰 当代作家 2021-01-24

安勤与来旺是两口子,育有一儿一女。


来旺看大门,在外县一家事业单位,离家约三百里。他大舅母的外甥的儿子帮忙找的,颇费劲。安勤和儿女打包当了“随军家属”。


来旺很珍惜这份工作,即便是随时会被辞退,看领导心情吃饭的临时工,来旺干得很卖力,丝毫不马虎。来客登记、车辆往来、人员进出,均照章行事,规矩谨慎。半夜车辆出入,随叫随开,不磨蹭,无抱怨。他对待工作就像伺弄田地里的幼苗,充满敬畏、责任与希望。


安勤没有固定工作,自己揽活干。超市理货员、包子店拌馅捏包子、饭店端盘刷碗都干过,短至三个月,长达半年,逮空赚点毛票。她是个勤快人,无法容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一旦无事可干,就感觉少了什么,不得劲。儿女已从农村转到县城上学。学费开销自不必说,穿戴得看过眼,营养要跟上。人面上光鲜些,会少去自卑,多些自信,对他们成长有利,她还认为,人活一世,就是为了儿女,这是她朴素的始终不变的人生信条。来旺的工资能省就省着花,路还长着呢。为了儿女,趁有力气,能多刨些,她愿意尽力多刨——如母鸡刨食一般地刨。她有很大心劲干活赚钱贴补家用。她的日子过得忙碌而欢快。所以频繁更换工种,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心境。比起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单调生活,简直是天上人间,她很知足。勤勤恳恳劳动,干干净净挣钱,安安稳稳睡觉,她活得理直气壮,生龙活虎。


为了共同的小家,两口子很节俭。


来旺收集单位各办公室的废纸或劳保包装箱,积攒、打捆、卖给废品收购站。他积极参加各种临时摊派劳动,比如扫雪、植树、清理下水道,挣一点“奖励”。即便“毛毛雨”类的活计,也会看上眼。一度他曾背桶装水,每桶挣两元钱。外来桶装水送至大门口,便完事。从单位大门到各办公室,只得靠人工搬运。路不远,但得负重爬楼,楼高七层,来来回回十几趟,很是辛苦。尤其夏天,来旺大汗淋漓,后背湿透。半年过去,安勤心疼来旺,不准他背水。她倚着门,见人“打招呼”:来旺腰不好,以后不搬水。安勤语气坚定,不容商量。来旺批评女人的阻扰,但还是随了她的意愿。


安勤说,手细发些,哪儿省不出背水钱。


事实证明,安勤的确是个心灵手巧,勤俭持家的好手。春天挖来野菜蒸成菜团菜馍麦饭;夏季精心料理河畔三分菜地,日日鲜疏;秋季挖来小蒜打牙祭,辣椒黄瓜大白菜泡了几坛;冬季晚上看电视织毛衣裤,或拆了旧毛线织成沙发坐垫,或网上购来各色线勾出镂空美观的手提包。女士见了美包,爱不释手,啧啧称赞,抢购一空。她能边拉着话,边看电视,手中织针飞舞,速度不减。真是一心三用的巧妇,名不虚传的织女!若被请教泡菜与钩针钩包,安勤从不厌烦,耐心细致手把手地教。


每年五月,本地槐花飘香,安勤必去采摘。她手脚灵活,钩拉拽摘,爬高下低,十分娴熟。常常早早装满了大包小包,回过头来帮助同行者。她笑话“知识分子”,没苦、皮嫩、胆小。跟着安勤“打野”,收获颇大,她知道何时动身,哪块田地肥蒲公英苦菜长得好,她能让


大家挖来正宗的荠荠菜,绝非似是而非的替代品,吃着放心。耐心择净野菜,再分送一些给熟人,来旺总是自作主张,安勤从不弹嫌。安勤还会“土方”治病。什么蒸梨冰糖治热咳嗽;又用葱根须加姜片熬水喝治感冒;她最拿手的是拔火罐。每到隆冬,来旺脑门中央留有一团紫黑,如一面日本太阳旗,分明用了安勤的土法。他治感冒只认此方,不吃药,不打针,更不花钱,每治必愈。也有人请她医肩,她显得极在行,手把玻璃罐,撕片纸,点燃,快速丢入罐中,眨眼按在肩痛处,片刻,拔出紫黑一坨。从来零失误。几天后,对方便觉“好多了”。


她这一身本事,使她家的吃、穿、用、医很有特色,花钱少,绿色兼手工,招来羡慕和佩服,还有人缘。刘姥姥进大观园,以智慧赚了个盆满钵丰。安勤则以乡村女人丰富的生活经验给小城女人上了多堂课,体面与尊重尽收囊中。


安勤谨记来旺“胃不好”,忌食冷酸辣咸,一日三餐,从不含糊,按时应点。常会给他独开小灶,比如娘几个吃凉皮,来旺会吃到热乎的饺子。安勤做工回来稍晚,来旺会自觉熬粥,必要时会分担洗锅碗的活儿。来旺做得大大方方、心安理得,没有城里男人的遮遮掩掩、斤斤计较。农忙时,来旺告假几日,回农村收种庄稼。安勤替看大门,料理家务——来旺总是把苦累活儿多留给自己。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过电”的言辞,每一顿的粗茶淡饭,似一碗随意烹调的汤汁,却无声传递了彼此的浓情蜜意。


地,舍不得租出去,又不愿荒废,就自己种着。不种绿豆、棉花、


金针等天天守候采摘的作物,选种麦子或玉米黄豆之类的作物,下种与收割时间短,来旺突击完成。中途除杂草几次,杂草如心中芒刺,处之而后快,安勤亲力亲为,干得极为细致。虽然走出乡村,见了些世面,老本行不能丢,那是他们留在乡下的“脸面”。他们小心维护“脸面”,不留任何话垢。那些小年轻呀,进城后让地荒着,杂草丛生,难怪老辈人咒骂的唾沫星子,横七杂八!造孽。每年往返几次,兼顾乡下城里。土地的馈赠或多或少,主要取决于“天”。因有打工所得垫底,他们不再恐慌田地收入,往往视这部分收入为“白拣来的”。少了,不计较;多了,每每露出欣喜神色。


来旺一家住在单位的两间单身宿舍里。儿女住一间,另一间夫妻住,兼厨房用。所有家具均是二手货。半新的冰箱,后壳外凸的老式电视,单位淘汰的桌凳。仅一个柜子,三合板材质,收纳着一家人的四季衣裳。没有饭桌,吃饭时,每人盛了饭,夹了菜,四散开吃。但也有“亮睛”之处:沙发上蒙着手工粗布单,三个四方形毛线坐垫一字摆开,图案华美、色彩亮丽。窗台上放置吊篮、对对红、金枝玉叶、君子兰等花,绿旺旺一片,一只小乌龟在玻璃缸里探头探脑。墙上的奖状顺次贴着,时间具有延续性。两间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布局合理,空间利用充分。朴素又温馨的斗室,嵌入了“热爱生活”的隐形纹理!


来旺对子女的学习很关注,他不会解二元方程,看着函数抛物线英文课本找不着北,他表现父爱方式特殊又单调,不外乎两句话“好好学”、“钱够花吗?”。安勤认为儿女就像田野里的草,自有命数。


南瓜长不成西瓜,甘蔗转不成高粱。她鄙视某些知识分子“万般皆下品,唯有学习优”的片面论,孩子禁锢得如圈养的羊,可怜。十个手指也不一般齐,学习全凭自觉,赶鸭子上架,何苦来着?她不过问儿女成绩名次,只关心吃穿冷暖,偶尔以她为例,说说没有文化的局限性。可能因了那样的生活氛围和现实参比,儿女承袭了父母的坚韧乐观,自小懂事礼貌,节俭自律。不会捣蛋生事,极为省心。学习也很自觉,均属刻苦型。


十几年过去了,领导换了几茬,来旺的看门工作一直保留着。来旺发渐白,背微驼,走路反背了手。安勤的眼睛开始花了,不再织衣勾花垫。两口子见人一直很和气,总是笑着打招呼、寒暄,感觉他们事事顺心,没有忧愁烦恼,生活在蜜里一样。别人看似波澜不惊的岁月,用来旺的话讲“熬扎实咧,但都过去了”。熬?!也许他们至始至终是高明的魔术师——虽负重千斤,却展示给观众两张极为轻松的笑脸。


熬过寒冬,便是暖春。两口子很享受别人问及自己的子女,回答透着欣喜和自然:“女儿研究生毕业,留在南京,儿子上了专科,学了汽车修理,广州闯社会。” 没有夸张地厚此薄彼,没有选择性的褒与贬。偶尔,安勤晒女儿买的耐克鞋子,或儿子买的手机。质朴的人,平和的心态,几人能比?


儿女远游,他们的生活节奏开始松泛,逐渐从繁苦中解脱出来。礼拜天爬爬山,或在单位大院玩乒乓球。来旺技高一筹,会旋球。安勤初学,只会直拍。他们便直来直去,没有悬念玩小半


天,也流汗过瘾。偶然,来旺来个旋球,安勤自然接不上,小跑着,兴冲冲去捡。她在人前夸自己男人“比她厉害,会旋”,眼光中流溢点点骄傲与佩服的成分。相处多年了,没见两人红过脸,吵过嘴,闹出“鸡飞狗跳”的阵势。与外人,亦无破马张飞的高低理论。他们恬静、稳定、和谐,恰似“清凌凌的水上漂来的一对鸳鸯!”。


有一种陪伴叫“同甘共苦”,有一种恩爱叫“琴瑟和谐”,搬来用在他们身上,十分妥帖。你觉得呢?

 

▌作者:刘亚峰,70后,延安市作协会员。业余创作,作品散见于《木兰书院》《文化延安》《中国诗歌文学精品》《作家美文》《当代作家》等网络平台及某些杂志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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