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成长有痛

在英国万圣节当日，所有的孩子都可以这样肆恣一次，“Trick or treat”(不请吃就捣蛋），爱他们的大人没有任何回绝的理由。   

这样的情节却成了浩儿的日常。只因为微信那端妈妈或者小舅没有及时回复他，他就可以任性而且带着报复的心理把他们从手机里删去。在对这世界善恶好坏还没有完全搞清楚之前，10岁的他对亲人的爱的索求动用的都是小孩子简单直接的方式，所以当索求没有回应时，促狭暗昧的小心胸里就会燃烧着恼怒，憎恨，灰暗瞬间遮住了透过他心门的那一米阳光。

从他奶奶那里得知这件事后，我想应该找个适当的机会跟他谈谈了。我想他奶奶说得是对的，他这样删除的结果，除了会造成对方的误会，以为是她背后唆使的，还有就是对妈妈和小舅的不尊重，甚至是对亲情的一种伤害。

与浩儿奶奶言深浅交的这段日子，我观察到六十多岁的她每次打开门，送浩儿进来，都轻手轻脚，弄不出任何声响，被我发现时，她已经准备转身离去，我忙走出去送她时，我们总要随便交谈几句，感觉她在我面前人微言轻似的。然而她总是挂着一脸的笑容，一直那么暄暖明亮，不像那些一晾晒出来就扑面而来一股阴湿气的笑容。

那天她也是一脸灿然的笑容，不让我出来送她，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像一触即发的马达，时刻投入工作的状态中。她说，被大雨冲击过的道牙要重新修整，道班的活就是这样，一有任务就急促。每次望着骑着破旧的电动车渐渐走出我视线里的她，总让我对她难抑恻隐之心。

快上三年级的浩儿自小就一直靠身单影只的她在外打零工抚养长大，那个远在他乡，从没有给他生活保障的爸爸，却是浩儿常挂在嘴里，最爱的亲人，连朝夕相处的祖孙情都不及遥遥相隔的父子情。她也不知这是什么情结，或许是上辈子欠他们的，她只能以此慰藉自己多舛的灵魂。

这孩子倔，也很霸道。一不对心思，就乱发脾气。一次，她这样跟我评说浩儿。她说的没错，当初我是浩儿启蒙老师时，还是小小孩的他就已经显露出这方面的端倪，在跟另一个小男孩争抢班级里最漂亮的小女孩时，他会咬牙切齿地对那个男孩说，你敢跟我抢，她是我喜欢的！虽然当时我对他的行为忍俊不禁，但事后我还是被他这种肆意妄为的成长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当初妈妈离开他时情非得已，因对情感的不信任、猜忌，导致他爸爸冲动地做出了离婚的决定，并且剥夺了妈妈对他的抚养权。即便如此，妈妈也会定期出现在他不同的成长阶段，给予他世上最暖的母爱。后来妈妈又重新组建家庭，仍会对他挂念在心，生活学习上也是做到尽力而为了。这次他跟妈妈电话没联系上，跟小舅微信未回应，他就笃定是他们不爱他了，所以毫不留情删了他们。

你怎么就这么确信是他们不爱你了呢？就因为不回复你？利用课间休息的当口我问他。

这之前因他英语读得心不在焉，被我狠狠斥责了一番，脸上还挂着泪珠的他哽咽地说：以前我一给他们联系，他们都回应我，这回就老是不搭理我。

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有可能他们都很忙，没时间与你交流呢？为什么他们都要以你为中心呢？你为妈妈着想过吗？她现在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还要工作，她要做的事很多。你就不能容她把事情做完再回复你吗？望着他被手揉红的双眼里迸射出的倔强不愤的目光我训斥道。

可是，她曾答应给我买的玩具都没买，我上次回老家去看爸爸时，她都没过来看我。所以你说的不对。他一边哽咽一边与我反唇相讥。

不给买玩具，不来看你，你就可以生她的气，那么我问你，你爸爸给你买过多少玩具？他又回来看过你几次？你却千里迢迢回去看他，那你为什么不去看你妈妈，你只对妈妈有要求，对爸爸没有吗？你爸爸对你有抚养权，你本在他的监护下成长的，可他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把你全部交给了奶奶。奶奶都多大了，不但得不到你爸爸的赡养，还要为他照顾你。你爱过奶奶吗？

我望着他若有所思的面目表情，继续质问他：你为什么对你妈妈要求那么多？她若不管你，你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世上没有一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的，除非她不是个好女人。你应该相信，妈妈不回复你一定有什么原因，无论什么时候她的心里永远记得有个儿子叫浩儿。

他抬起一直耷拉着的眼皮，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像解冻的小河，我看到了血液在他小脸上舒缓得流淌起来。

回家把他们重新加上，好吗？我鼓励他，并告诫他：还有，以后对奶奶不要随便发脾气，她才是这世上最值得你爱的人，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他使劲点了点头。

等他奶奶来接他时，他已经云销雨霁，一脸的俊朗，和辅导班里的孩子正欢声笑语着呢。

人的一生都在成长，由身体到心智。成长过程中每个人难免历经大大小小，罄竹难书的撕痛。就如浩儿的双亲，他们在彼此撕扯的同时，也生生拽带出他们共同缔造的生命，在血淋淋的彼此伤害中，他们成长了多少，唯有他们自己知道。

只有叛离从前的老我，才会有痛，只有痛才有新生。所以这只是浩儿成长中的一抹痛，剥离掉了心灵的赘生物的他，必会焕发出健朗的生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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