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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华玉:岁月饶人处

杨华玉 当代作家 2021-01-24

刚刚两周岁的小外孙女把自己的鞋脱掉,拿出她妈妈的高跟鞋,一双一双的试穿,咔哒咔哒地在店里走来走去,两个高跟不时的绊在一起摔跤,她就让两个大人抓住她的小手一边一个牵着走,整的跟太后出宫似的得意洋洋。小家伙也常常拿出她妈妈的口红往嘴上抹,抹一下过去照照镜子还不忘抿一抿嘴唇。这让我想起了一句老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小娃娃也不例外。


我这人很少穿高跟鞋,不是不喜欢,是穿不了,穿上不会走路,勉强穿一天,回家赶紧卸下来,像卸下一副千斤重担,脚掌疼的不敢着地,我妈说我是大板脚只能穿平底鞋,这话让我好不伤感,难不成我这辈子身为女人,却连一双高跟鞋也驾驭不了?回想起我结婚的时候,去青岛时在百货商场买了一双细高跟粉色皮鞋,很漂亮,我喜欢得不得了。从青岛坐车穿回家,可怜我两只脚丫子疼的像骨肉分离似的,唉!再爱不释手也只得束之高阁了。后来有了女儿,那双高跟鞋便成了女儿的最爱,小小的人也是每天都要趿拉几遍,等她五六岁时,高跟鞋已经青春不再、毁在她手里了。那是我人生当中第一双高跟鞋,也是最后一双。那时候,女儿也是独爱高跟鞋与口红,口红是闹着我花了两块钱给买一管,没事就抹地和小妖似的。有一次带她去医院检查缺不缺钙,化验结果出来,医生说缺钙和镁。女儿胆小在陌生人面前不敢说话,等走到走廊里,就悄悄地问我,妈妈,我这么爱美为什么还缺美?我和她讲了爱美和身体里的镁是不相同的,女儿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神里却流露出无法理解的迷惑。


对于我这徐娘半老的女人来说,爱美之心的启蒙还是来自小时候一位邻居,我管她叫吴婶。说起这吴婶可是老有故事的女人,七几年的时候,她差不多三十多岁了,我们那儿是林区,四面八方,视线所及的都是巍巍群山,连绵不绝。去一趟大一些的百货商店得去另一个大的林场,最近也得八九里路,她每逢要去这大的百货商店时,都要对镜贴花黄,会精心地梳妆打扮一番,雪花膏,粉,胭脂一样不少地抹上后,在撕下一块红纸,两唇相抿,俩嘴唇就鲜红鲜红,最后从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噌地一下划着,燃一小会儿在噗地一下吹灭,再用烧黑的火柴头描眉画眼一番,穿上那时候很时髦的衣服,对着镜子左照又照,然后完美地出门了。


女人们都是爱八卦的,恐怕哪朝哪代的女人也不例外。嘴厉害的娘们当面就嘻嘻哈哈地烧撩她,她婶,你抹地和猴屁股似的上哪嘚瑟呀?出门在找一个呀?吴婶并不恼,她咧开猩红的嘴嬉笑骂着,你要不要呀,要给你也捎回来个晚上好作伴。唉呀妈呀,快闭上你那两片乎嗒,风大别闪了嘴岔子。 哈哈哈!吴婶快意地大笑,像一阵旋风一样呼啦啦啦地远去了,几个好事的女人还在她身后嚼舌头。



吴婶爱美在邻里之间有目共睹的,可她有时候的确美不到好处。比如,脸擦的煞白,偏偏还打着鲜艳腮红,嘴唇也抹的鲜红鲜红的,她婆婆总背地后拿嘴撇她 说她吃了活鸡了。吴婶出一趟门回来后就大变样了,原因是她太能出汗,一道道流淌的汗滴把她的脸变成了花脸麻,白的,黑的,红的,使她不大的脸盘乱成一团糟,免不了又遭人取笑一番。


说起来吴婶不算是一个爱好的女人,别看她喜欢化妆,可那妆容可是真心不敢恭维。穿衣也是,比如簇新的一件衣服她从来不会叠得板板整整,卷巴卷巴就放柜子里,等拿出来穿时也不熨熨,皱皱巴巴就套在身上像裹了块破布,每每穿件新衣服都欢天喜地跑我家问我妈好不好看,我妈在说好看的同时也免不了要说她一顿,说她一点不爱好。吴婶在邻里之间有好几个绰号,臭美精,撒谎精,小快跑,神偷手。臭美精就不用再解释了,撒谎精是说她一步一个谎,而且脸不红心不跳,不管大小事她都撒谎撂屁,十句话没一句真。吴婶走起路来不会慢大逍遥地走,总是一溜小跑,像是让大风吹的停不住似的又像被狗撵的,即使去别人家串门,也是风风火火三分钟不到就蜂子蛰腚似的走了,因此落下个小快跑的美名,关于神偷手的绰号嘛,她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而且很高明,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偷回家了,偷的东西五花八门,包括粮食,蔬菜,烧材,那个清贫年代里数她家孩子不怎么亏嘴。我妈讨厌她偷东西这坏毛病,多次劝她,她当面答应好好好,过后一有机会还去偷。我妈总无奈地感慨,唉!她这毛病改不了了。


吴婶的心眼不坏,但我那时太小,记不起她的许多,只记得我妈说我哥两三岁时候在院子里玩,正是大雪将化未化时,地上面是水,下面就是滑溜溜一层冰,我哥穿着棉袄棉裤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不小心摔在冰水里爬不起来了,是吴婶发现了跑过去把我哥抱起来送到炕头上,我奶奶盘腿坐在炕上往外望并不理会我哥倒在冰水里。我妈下班回家问我奶,妈,天这么冷,孩子倒在水里你怎么不去抱起来,我奶奶脖一歪,嘴一撇说,别湿了我的鞋吧。我妈说,人家穿的皮鞋呢都能进去把孩子捞出来,我奶不知是因为理亏还是不屑于搭理我妈,总之就不吱声了。直到多少年过去我妈还常常提起吴婶冰水里捞我哥这事。


说起吴婶,还有一件趣事不得不提一下,我们两家房子是紧紧挨着的,两家房后都有两棵大海棠树,只不过她家比我家的树要矮一些,细一些。吴婶家的海棠树下杂草丛生,她不喜欢打理,而我家海棠树下干干净净,每当风将海棠花或者红的海棠果摇落,地上就像下了层雪,又像落了一地红玛瑙,总让人生出惊心动魄的感觉。海棠树枝繁叶茂,如同一把巨大的伞,树干两三个小孩才能合抱过来,分枝离地极近又极远,远的那一个枝头能伸到我家开着的后窗里,花开时,窗户一开,摇曳的一枝就颤颤儿地伸进屋里吐香纳艳,使我们简朴的家蓬荜生辉,因此,虽然每天开关窗户很麻烦,但我爸妈始终不肯截断。由于树叉矮,我们小孩也很容易爬上爬下,捉迷藏,吃海棠果,看海棠花,其乐无穷。也正是在海棠树上,我们几个小孩子又发现了来自吴婶的一件趣事。


那次几个孩子玩也玩累了,海棠果也吃够了,趴在树上百无聊赖时吴婶出现了,她一边跑一边俩手把着裤腰,跑到树下褪下裤子就尿,杂草长到膝盖那么高,因此她只能半撅着屁股,而且是朝着我家的海棠树,因此她的大白屁股也就一览无余地朝向我们,不知她尿完没有,我们几个小孩在树上便高声起哄,她提裤子就跑,边跑边回头骂,从那以后再也没看见吴婶在海棠树下尿尿了,亦或是尿过,我们没发现而已也就不得而知了。我总是想,她跑到果树下就经过她家的厕所,她为什么不去厕所尿非得跑海棠树下尿,从那以后每次看见吴婶我就想起那个问题并且毫无缘由地想起她大白屁股上的一块青。



言归正传,我那时候也就是五六岁,所有关于美的启蒙都源于吴婶。我妈并不是一个爱打扮的女人,她从来不擦胭抹粉,也不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受条件限制,她喜欢的也没钱买。因此,我很小的年纪里就跟吴婶学会很多,我用烧过的火柴棍描眉画眼,用氤湿的红纸涂唇,没有粉,我就将俩手伸进大碴子袋里呼啦一遍,手上就粘了一层细细的白粉,在脸上抹来抹去,总之,吴婶的化妆步骤我一步一步照搬无误,如法炮制。那时候也没有托儿所,我爸妈上班,我哥上学,我一个人就在家瞎作,等他们下班回来,我爸一看我的大花脸就乐的不行了,第二天下班就给我买了一盒粉,真正的擦脸的粉,和吴婶的一模一样,忘记花几块钱了,只记得那盒粉让我高兴的手舞足蹈,不舍得用,每次拿出来只抹一丁点,也不管抹匀乎没有,好几年也没用完,早就过期了。不过小孩子玩嘛,过期就过期,大人没那么多闲工夫去管的,再后来不舍得用不舍得用的那盒粉不知所踪,令我伤心了好久。那是我知道爱美后第一次拥有的珍贵礼物。


可能是遗传了我妈的喜好,长大后,我再不热衷于擦脂抹粉。还记得在一起上班的一个同事说我,你还住在城里哪,成天也不知道打扮打扮。她天天鼓捣我跟她一起去扎耳朵眼,让我买粉买胭的,我不为所动,她说我朽木不可雕,她每天擦粉涂胭花枝招展,我实在打扮不来啊。我这人大概是后知后觉,快年过半百时候跟女儿去了一趟韩国,虽然两个国家和邻居似的,可那毕竟是异域风情,我的俩眼不够使唤了似的看建筑,看街道,看人,看美食。有天晚上在一个大厦休息的时候,看见几个做保洁的五十多岁的女人,说心里话她们真的让我很惊讶,虽然都穿的工作服,模样也不好看,她们都化着淡妆,很精致的眉毛,浅浅的口红,略施粉黛,一丝不乱的头发,整洁的工装,她们专注的将垃圾清理分类包装,动作麻利娴熟,我看的有点发呆。


其实在韩国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店铺超市,年轻女孩就不用说了,略微关注一下五十多岁以上的韩国女人,你会发现她们都化着淡妆,卷曲的短发一丝不乱,看起来是那么得体而精致,像一道风景,让我感触颇深,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生活态度生活质量吧。作家林清玄说,生活质量是一种求好的精神,是在一个有限的条件下寻求该条件最好的风格与方式。和我见过的国内大多数做保洁工作的女人不同,韩国的女人让我重新定位了我自己,无论做什么工作,即使你做保洁工作,即使你是一个家庭妇女,如果失去了求好的精神,也就失去了生活质量。


韩国之行女儿带去做了眉毛做了眼线,可惜我这单眼皮不像双眼皮那样明显,回来以后,好像头脑突然开化一般,有女儿做靠山,来指点,我也逐步地开始改变一下自己,经常给自己上点淡妆,尽管还是想不起来擦口红。最近又迷上了女儿的睫毛膏,由于不得要领,涂的少了就不明显,涂的多了,一眨巴眼睛上下睫毛总往一块粘,还不得不再努力眨巴一下好使它们分开……总之是正在努力向好吧。其实,爱美和嘚瑟无关,和臭美无关,它关乎的的确是一种生活态度和生活质量。于是乎,在知天命的年龄里,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得体,更美丽一点,一点也不过分,起码自己看着也舒服,而这,就是岁月饶人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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