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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吾亦爱吾庐

南山 当代作家 2021-01-24

这个题目借用了陶渊明的一句诗。我四、五十岁的时候才与这位比我年长一千六百多岁的老先生神交。说神交就高抬自己了,只不过是在工作之余拜读了他的几首(篇)诗文。读着读着就喜欢上他了,进而对他萌生了深深的敬意!敬他什么呢,敬他“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铮铮铁骨;敬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淡定超然;敬他“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的顺天随性;敬他“男耕女织,怡然自乐”的美好向往;敬他“安贫乐道,诗酒自娱”的浪漫情怀!正是他的这些品性特质,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后半生的人生轨迹。

01

退休之前,有段时间主管部门把我差到市电台打了两年“长工”。过去叫这个部门为宣传部门,现在叫媒体。在媒体上班离不开写稿编稿,写的稿子、编的稿子都要署名。我的名是两个仄声字,而且按现代汉语拼音都是去声。播音员播我的名字觉得很拗口,就建议我用个笔名。我说可以,那就叫“南山”吧。我几乎是不加思索脱口而出,同事们也一致赞同,说“南山”二字读音响亮,朗朗上口。更有人联想到我这笔名的出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说看来你挺崇拜陶渊明的。既然是陶渊明的“粉丝”,大概是个与世无争的角儿,相互之间无须设防。同事之间不存在心理防线,工作倍感轻松,渐渐就凝结成了“同志加兄弟”的情谊。两年混下来,混了一圈子朋友。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至今还有不少当年的同仁与我保持着纯真的友情。

02

日月更替,星转斗移,眨眼就退休了。那年,政府推行事业单位机构改革,精简人员编制,我不得不提前退,好把编制让给年轻后生。因此,我退休那年才五十二岁,正常情况下,距离生命终点还有上好一段路呢。这段路怎么走?我既不会太极瑜伽,也不懂麻将纸牌,更不愿另谋职业没事找事受制于人。思来想去,还是追循陶老先生的足迹,回归故土,回归田园!


这一年初春时节,我又一次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乡亲们听说我想回来定居,都表示欢迎。一些年长的还带着我一道选择宅基地,说只要我看中了,要哪儿都行。这让我大为感动!于是当即就选了一块比较僻静的荒地,一锤敲定。大家还帮我择定了破土的日子:农历正月十九!寓意浓浓的乡情天长地久。



正月十九是个大晴天。早饭过后,村上没出去打工的男劳力都自带工具帮我清理宅基。破土之前,我的堂叔还买来四柱高香,点燃在宅基四角,祭祀四方土地神,为我求安祈福。他当时肃穆、虔诚的神情我至今难忘。我不信神,但我记住的是老人的一片情意。正是这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情意,滋养着我的故乡情,编织着我的故乡梦。


接下来的两天里,乡亲们又为我架通了电,修通了路,在建筑工匠动工之前,所有的建房准备工作顺利完成。


工匠们要做的,无非是筑基砌墙,立架盖顶,粉刷装磺。忙忙碌碌,零零碎碎折腾了将近半年,终于建成了我在故乡的住所——三间平房和一处八百平米的小院。


中秋前夕,我迫不及待地要搬家,搬进我的新居。这天早上,乡亲们开着三台手扶拖拉机,到我住的政府大院帮我搬家什。运载工具虽然土,但却营造了很旺的人气!一行十几人、三台“车”,浩浩荡荡把我接回到我魂牵梦绕的故土。借用陶老先生的话,真个是“载欣载奔”!


当天晚上,我按照家乡习俗备了两桌家常酒菜,答谢乡亲们的深情。大家推杯换盏,一醉方休!


凌晨醒来,月光如银,从窗户直泄床前;鸟儿开始欢闹,村上雄鸡争相报晓 … … 此时,我忽然情绪激动,趁着未尽酒兴,自吟一曲:


《天净沙·归乡》


兰天绿树清风,

旧邻故友乡音,

新蔬鲜鱼“古井”。

五更醒梦,

月斜雀闹鸡鸣。


这个“古井”是指我们当时酒桌上的佳酿——古井贡酒。吟出这支小曲,自我感觉良好,虽知不合韵,但它合我心,悦我情,自娱自乐,哪管它许多!

03

回到乡下,更多地接近自然,人顿时觉得天高地阔,心情也豁然开朗。生存空间大了,活动内容也相对丰富了。我开辟了一块菜园自己种菜,青菜罗卜茄子辣椒,样样种一点,既活动了筋骨又小有收获(收获喜悦)。早晨,盥洗、饮食过后,提只小篮走进菜园,瓜果蔬菜各摘一点就足够一天食用。我还种了一点茶,春分过后新茶萌芽,嫩绿的芽尖犹如一颗颗碧玉鸟舌,我就冒充“茶姑 " ,自采自制,做出的新茶虽不及“敬亭绿雪”标致,更没有“塔泉云雾”香醇,只因它是我双手亲为的结晶,喝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与自然接近,还可以享受大自然直接馈赠和无穷乐趣。谷雨过后,房前屋后的野竹开始冒笋。由于环境的改善,现在乡下野竹家族特别兴旺,萌发出的笋子又粗又壮,剥去笋衣犹如纤纤玉指,随便煮炒,都是一味难得的佳肴。还有那红润的椿芽炒出香喷喷的鸡蛋,正是酒友们下酒的好菜!


我迁居故乡不久,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一天下午,我有事在外,忽然接到老妻电话,说是有只野鸡闯进我家撞到客厅的屏风上,死了。我回到家一看,一只好肥的母野鸡!原来,这只野鸡是我家黑狗从对面山坡上撵出来的,它急着逃命,没想到我在这儿新盖了房子,等它发现了,已经收不住翅膀就一头撞上了,给我送来一罐子鲜汤!

04

我回居故乡的前后几年,正是中国城市建设最快的一段时期。城市绿化苗木需求量大,价格也高,长相稍微俊俏点的景观树身价都在千元以上,有的高达万元甚至数万元!乡下大部分景观树都迁出了农村,转了城市“户口”。这一现象反过来鼓励了乡下人大量栽树。这些年,乡下年轻人大都进城谋生了,年少的娃娃也如一只只雏燕,翅膀一硬便扑楞楞展翅远翔,飞向高楼林立的花花世界。过往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而今都甩给了年老体弱者莳弄。随着岁月流淌,年老者益老,体弱者益弱,许多土地的主人已无力耕种,现在见树木这么值钱,大家就纷纷栽树,一时间植树蔚然成风。


我也加入了植树的潮流。早年,我的妻小都是农村户口,他们分得了一些土地,其中大部分就在我房舍近旁。迁回故乡的翌年初春,我买了一车树苗——一百棵香樟,一百棵桂花,把这些地全都栽上了树。院子里也遍植花草,除了桂花,还有玉兰、紫薇、春梅腊梅、山茶、杜鹃、兰花……林林总总几十种,以四舍五入计,也能勉强称之为“百花园”。


寒来暑往,冬去春回。只不过几年工夫,我房舍四周已经浓荫蔽日,小院更是四季花香。我本闲人一个,或早或晚徜徉其间,看枝萌树长,品草茂花繁,百览不厌,怡然自得,颇有成就感。有了成就感就想与人分享,于是,每逢春和日丽或秋高气爽时节,总要邀三五好友来家聚聚,几道土菜,两瓶老酒,古今中外,海阔天空,开怀畅饮,其乐融融。

05

迁到乡下,房子大了,就专门用一间作为书房,让人感觉我这屋子好歹也有点“书香”。藏书不多,册不盈千,但这毕竟是我祖宗八代第一次拥有书房,因此我十分钟爱。


我不是一个很爱读书的人,只是把读书作为调节生活的一个选项,闲下来了且有兴趣就去翻几页书。我最喜欢的书是史书和名人传记,当然是以中国史、中国名人传记为主。穿越历史时空,与古人窃窃私语,感知他们的生存状态和得失成败,知道我从哪里来,应该走向哪里,不至于迷失自己的人生。


比如我读陶渊明,我仰慕他的才华,崇拜他的人品,把他当成我人生的标杆。然而当把他的生存环境与我的生存环境作一对比后,我连当他“粉丝”也不够格。老先生不为“五斗米”向封建权势折腰;为了生存,他要去“南山种豆”,又要操心“将有事于西畴”。而我百事无忧,国家给我的养老金,几乎抵得上当年老先生供职的彭泽县整个县衙的支度(据说当时像彭泽这样的小县,朝廷一年只拨三百石钱粮作为县衙行政经费,陶县令的月俸也只有五斗米)!正因为有这样的优厚条件,我才可以如此淡定从容地独居乡隅,栽树养花,吟风弄月,闲适自在地安享晚年。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我很幸运也很满足,这样的日子值得我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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