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 舍爱
邢小斯每次在电脑前加班加点赶写白天没有完成的材料时,邢小爱就会偎在她身边,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无比安详的样子。邢小斯偶尔会腾出一只手摸摸邢小爱柔软的毛发,捎带她的头和胡子。邢小爱的胡子又直又长又硬,像飞机的双翼,无论以什么姿态它们都横挺在那里。
邢小斯一边思考问题一边习惯用手捋顺邢小爱的每一根胡须,从根到梢。当手停留在胡须的梢处,她就捏住它们再朝一边轻轻一拽拉,邢小爱的呼噜声便立马止住,显然她不喜欢邢小斯跟她玩这样的游戏。邢小斯忙把手松开,重新安抚邢小爱的头和身子,她的手停在邢小爱隆起的肚皮上,手指轻轻触摸着那些隔着一层毛皮下的小生命。忽然食指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圆圆的,正凸起着,疑似脑袋的东西,她刚想集中手指把它捏住,蓦地那块凸起的东西凹了下去。
哇,这意外的发现让她停止了工作,她把五指并拢贴着邢小爱的肚皮,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细细地探寻了一遍,感觉好像里面住满了一些凹凹凸凸,疙疙瘩瘩的东西。她在心里数算着邢小爱的预产期,猫三狗四,大概从正月过后开始的吧,她竟拿不准邢小爱是从哪天开始叫春的。若是从那个时候,到现在三个月,从播种到出生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哪天生,这倒不是邢小斯最关心的事。
这要生几只咪仔呢?五只还是六只?邢小斯边摸边愁绪百结地问邢小爱。这才是她不能回避的问题。
邢小爱被邢小斯摸得很舒服,她把身体完全打开了,舒展着四肢,仰着肚皮,把头歪仰在一边,嘴里重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听到邢小斯这么问她,“嗯——唔”两声,算是回答她了吗?
这算什么回答呀?告诉你不要再怀孕了,看看,不但怀孕了,还不知要生多少只呢!你这么瘦弱的身体怎么还能哺育得了那么多咪仔呢?邢小斯即怜惜又发出狠话说,告诉你这次你再像上次那样生了五只出来,我一定把它们一只只都扔了。
邢小爱像听懂了她的话似的,朝她无奈地“喵呜”了一声,再也没有发出咕噜咕噜享乐的声音。看到邢小爱哀默的表情,邢小斯又自责道:你还真把她当人看了,这也由不得她!再说是人又能怎样?倡思冶情的还不如那些猫。
清明后的第二天傍晚,一贯安静的邢小爱开始四处找地方,神情焦虑,坐卧不安的,几秒钟就要舔舐一下臀部。正在写材料的邢小斯看出了端倪,忙放下手里的活,开始为她筹备产前的各种准备。她先是从杂货室里取来一个干净的纸盒,再找来绵软的绒布一层层在纸盒里做好铺垫,接着在上面铺上一层又一层卫生纸。最后她把疼痛中的邢小爱轻轻放进纸盒里。邢小爱一进入纸盒里就势躺了下来,躁动的情绪瞬间也缓解了许多。
邢小斯取来一条浴巾,把一边搭在床沿上,然后把另一边整个蒙在纸盒上。因为邢小爱生产时,不希望把自己置身在光亮里,这好像能给她带来生产上的安暖。但她希望邢小斯能陪在她身边。邢小斯对她每一个环节细致入微的照顾让她充满了信任和依赖。
这毕竟不是她和邢小爱第一次经历这事了。邢小斯在为邢小爱忙乎这些事时,那些发生在她们之间的第一次的事,还清晰如昨。一年前,预产中的邢小爱那次在她床上异常不安地走动着,嘴里喵呜地叫着。在向自己撒娇索爱?还是想要索取食物?邢小爱抚摸了她一下,把猫粮抓了一把送到她面前,但她视若不见,继续迂缓又固执地走来走去。邢小斯忙于交材料管不了那么多,任她怎么折腾。
不知过了多久,邢小斯发现邢小爱钻在她的被褥下,嘴里发出咕噜咕噜安详而平和的声音。她轻轻掀开一角,呀!不得了,五只咪仔正聚拢在邢小爱的肚皮下吸吮着她的乳汁。再看邢小爱,嘴上脸上都是斑斑血迹,但目光望向邢小斯时,满含母性的柔光。
虽然那次邢小爱弄脏了邢小斯的被褥,但她一点没有嫌恶埋怨的心,反倒怨恨自己准备工作没做好。那次五只咪仔各个像个讨债鬼似的不分昼夜咂食着邢小爱少之又少的乳汁,很快邢小爱的身体被抽取得像一只瘪皮囊。过了不久邢小斯发现邢小爱每次给咪仔哺乳,身体都要努力地欠起,喉咙里还发出丝丝缕缕隐忍的呜呜声。经邢小斯一查,才发现邢小爱的乳房因奶水少被咪仔们吸吮得血肉模糊,有四个连乳头都不剩,只留下还在红肿的根部。即便这样,邢小爱还要忍疼施爱,努力担起母亲的职责。看到这,邢小斯心疼得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所以这次邢小斯就提前做好了准备,若邢小爱再生那么多孩子,她一定要采取措施,确保邢小爱的身体不再发生意外。邢小斯的爱人劝她说,生了几只就扔几只,一只也不能要了。邢小斯说,不行,起码得留一只。不然邢小爱会思子心切,郁郁而死的。邢小斯的姐姐说,留两只吧,两个咪仔好做个伴。俨然姐姐不是替邢小爱考虑的。邢小斯不容分说就留一个。
晚饭做好后,邢小斯呼唤邢小爱出来进食。但喊了数声,邢小爱也没出来。邢小斯疑惑莫不是生了?就走到床边,轻轻掀开浴巾一角,哇!果然生了,她忙用手拨了拨,又是五只!
邢小斯把咪仔一只只从邢小爱身体上拿出来,摆在地毯上。它们紧闭着双眼,因忽然改换了地方,他们头贴着地毯拼命地爬动着。嘴里发出纤纤细细,娇娇喏喏的喵喵声。它们花色各异,体型大小也没多少差别。邢小斯拿起这只又放下那只,取舍不定的。这边邢小爱已经按耐不住了,一次次想跳出纸盒箱,一次次被邢小斯摁了进去。最后她从咪仔的花色上定夺去留。她选了一只灰狸,先把它放在邢小爱的身边。邢小爱忙俯下身子,用舌头舔舐着灰狸。剩下的四只,她看看这望望那,哪个也舍不得扔掉。但为了保住邢小爱,今天她必要做一次刽子手了。
显然不能四只都扔,那就照姐姐说的做吧。她又选了一只黄狸猫放进了纸盒箱里。然后她把剩下的三只用卫生纸包好,放到室外的一个垫子上。早春的寒意料峭也就体现在早晚两头。刚放上去的三只咪仔在极大的温差下,瞬间缩成一团。她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它们就这么死去,转身回了屋子。
眼不看心不疚,真是这样吗?邢小斯一进屋子就冲着爱人莫名的发脾气。骂爱人心狠手辣,杀猫不动手,支使她做伤天害理的事。爱人冲着她笑,问她留了几只?她说两只。什么?留一只不行呀,还留两只?爱人勃然大怒的样子,让她终于找到了释放纠结的出口,她冲到爱人面前朝他身上一顿捶打。
心不在焉吃了点饭后,邢小斯又情不自禁走出室外,在门灯的幽光里,她看到三只小生命各自爬出了那块柔软地带,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她忙蹲下身把它们重新捡回垫子上,其中两只身体有点僵化,其中有一只肚子底下还拖着长长的,没来得及被妈妈舔舐的脐带。触摸着它们冰凉的身体,感触着生命在它们身上渐行渐远的迹象,这一刻邢小斯终于抑制不住,泪雨滂沱的,她一边哭着为它们默默祈祷,一边把它们连垫子一起兜回家,放到后屋用另一个垫子盖住它们的小小身体。
过的脸上泪痕尚存,爱人看了看她一时无语。但邢小斯的心依然难以安顿下来。万般无奈之下,她从三只咪仔当中又挑选一只放回到邢小爱的身边。
现在邢小爱身边有了三只咪宝宝。可是这一刻邢小斯的心更加难以安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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