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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想起了沙漠就想起了水

三毛 当代作家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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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听到一首歌,名字叫什么我不清楚,歌词和曲调我也哼不全,但是它开始的那两句,什么“想起了沙漠就想起了水,想起了爱情就想起了你……”给我的印象却是鲜明的。

这种直接的联想是很自然的,水和爱情都是沙漠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东西,只是不晓得这首歌后段还唱了些什么事情。


我的女友麦铃在给我写信时,也说,我常常幻想著,你披了阿拉伯人彩色条纹的大毯子,脚上扎著一串小铃当,头上顶著一个大水瓶去井边汲水,那真是一幅美丽的画面。


我的女友是一个极可爱的人,她替我画出来的“女奴汲水图”真是风情万种,浪漫极了。事实上走路去提水是十分辛苦的事,是绝对不舒服的,而且我不会把大水箱压在我的头顶上。


我的父亲和母亲每周来信,也一再的叮咛我。既然水的价格跟“可乐”是一样的,想来你一定不甘心喝清水,每日在喝“可乐”,但是水对人体是必需的,你长年累月的喝可乐,就可能“不可乐”了,要切切记住,要喝水,再贵也要喝。


每一个不在沙漠居住的人,都跟我提到水的问题,却很少有人问我,在那么浩瀚无际的沙海里,没有一条小船,如何乘风破浪的航出海外的世界去。


长久被封闭在这只有一条街的小镇上,就好似一个断了腿的人,又偏偏住在一条没有出口的巷子里一样的寂寞,千篇一律的日子,没有过份的欢乐,也谈不上什么哀愁。没有变化的生活,就像织布机上的经纬,一匹一匹的岁月都织出来了,而花色却是一个样子的单调。


那一天,荷西把船运来的小车开到家门口来时,我几乎是冲出去跟它见面的。它虽然不是那么实用昂贵的“蓝得罗伯牌”的大型吉普车,也不适合在沙漠里奔驰,但是,在我们,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轻轻的摸著它的里里外外,好似得了宝贝似的不知所措的欢喜着,脑子里突然浮出一片大漠落霞的景色,背后的配乐居然是“BornFree”(“狮子与我”片中那首叫做“生而自由”的好听的主题曲)。奇怪的是,好似有一阵阵的大风向车子里刮著,把我的头发都吹得跳起舞来。


我一心一意的爱著这个新来的“沙漠之舟”。每天荷西下班了,我就拿一块干净的绒布,细心的去擦亮它,不让它沾上一丝尘土,连轮胎里嵌进的小石子,我都用铗子把它们挑出来,只怕自己没有尽心服侍著这个带给我们极大欢乐的伙伴。


“荷西,今天上班去,它跑得还吗?”我擦著车子的大眼睛,问著荷西。


“好极了,叫它东它就不去西,喂它吃草,它也很客气,只吃一点点。”


“现在自己有车了,你还记得以前我们在公路上搭便车,眼巴巴的吹风淋雨,希望有人停下来载我们的惨样子吗?”我问著荷西。


“那是在欧洲,在美国你就不敢。”荷西笑着说。


“美国治安不同,而且当时你也不在我身边。”


我再擦著新车温柔的右眼,跟荷西有一搭没一搭的扯著。


“荷西,什么时候让我开车子?”满怀希望的问他。


“你不是试过了?”他奇怪的反问。


“那不算,你坐在我旁边,总是让我开得不好,弄得我慌慌张张,越骂开得越糟,你不懂心理学。”我说起这事就开始想发作了。


“我再开一星期,以后上班还是坐交通车去,下午你开车来接,怎么样?”


“好!”我高兴得跳了起来,恨不得把车子抱个满怀。


荷西的工地,离家快有来回两小时的车程,但是那条荒凉的公路是笔直的,可以无情的跑,也可以说完全没有交通流量。


第一次去接荷西,就迟到了快四十分钟,他等得已经不耐烦了。


“对不起,来晚了。”我跳下车满身大汗的用袖子擦着脸。


“叫你不要怕,那么直的路,油门踩到底,不会跟别人撞上的。”


“公路上好多地方被沙埋掉了,我下车去挖出两条沟来,才没有陷下去,自然耽搁了,而且那个人又偏偏住得好远。”我挪到旁边的位子去,把车交给荷西开回家。


“什么那个人?”他偏过头来望了我一眼。


“一个走路的沙哈拉威。”我摊了一下手。


“三毛,我父亲上封信还讲,就算一个死了埋了四十年的沙哈拉威,都不能相信他,你单身穿过大沙漠,居然......”


荷西很不婉转的语气真令人不快。


“是个好老的,怎么,你?”我顶回去。


“老的也不可以!”


“你可别责备我,过去几年,多少辆车,停下来载我们两个长得像强盗一样的年轻人,那些不认识的人,要不是对人类还有那么一点点信心,就是瞎了眼,神经病发了。”


“那是在欧洲,现在我们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你该分清楚。”


“我分得很清楚,所以才载人。”


这是不同的,在文明的社会里,因为太复杂了,我不会觉得其他的人和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在这片狂风终年吹拂著的贫瘠的土地上,不要说是人,能看见一根草,一滴晨曦下的露水,它们都会触动我的心灵,怎么可能在这样寂寞的天空下见到蹒珊独行的老人而视若无睹呢!


荷西其实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他不肯去思想。


有了车子,周末出镇去荒野里东奔西跑自是舒畅多了,那真是全然不同的经历。


但是平日荷西上班去,不守诺言,霸占住一天的车,我去镇上还是得冒著烈日走长路,两人常常为了抢车子呕气。有时候清晨听见他偷开车子走了,我穿了睡衣跑出去追,已经来不及了。


邻近的孩子们,本来是我的朋友,但是自从他们看见荷西老是在车里神气活现的出出进进,倒车,打转,好似马戏班里的小丑似的逗著观众时,他们就一窝风的去崇拜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了。


我一向最不喜欢看马戏班里的小丑,因为看了就要难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有一天黄昏,明明听见荷西下班回来煞车的声音,以为他会进来,没想到,一会儿,车子又开走了。


弄到晚上十点多,才脏兮兮的进门了。


“去了哪里?菜都凉了。”我没好气的瞪著他。


“散步!嘿嘿!散个步去了。”接著没事的吹着口哨去洗澡了。


我跑出门去看车,里里外外都还是一整块,打开车门往里看,一股特别的气味马上冲出来,前座的靠垫上显然滴的是一滩鼻涕,后座上有一块尿湿了的印子,玻璃窗上满是小手印,车内到处都是饼干屑,真是一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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