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凌 : 老大
"再见!"
"后会有期"
我握住他的手,他也握住我的手。
"保重,祝你白头到老!”我说。
"和谁白头到老?",我正欲转身离去,他问道。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是说好活九十多岁嘛,当然是你自己白头到老呵"我补充道。
"哦,是的,是的,咱们都白头到老。"他喏喏着。
"难道你……有想法…"
"没,没有…再见,常来"
看不出他像六十多岁的人,要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三五岁。中等偏高身材,瘦瘦的,但身板正直。长乎脸儿,单眉细眉,稀疏的黑白相间的头发向后背去。总是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老大,我们同学战友都这样称呼他。原来也在县里教学,后到了省城。这是个浪漫的人,早年间,小学时期,班上来了北京小姑娘,衣着自然和乡下孩子不一样,说一口普通话。
"你好!我叫柳媚,你呢?"她向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老大伸出小手问道,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俺,俺叫…"他对这突如其来的场景不知所措,搓着手,慌乱的捏着衣角,仿佛双手是多余的。
"他叫北瓜!"同学们替他喊出小名儿。
"不是,不是,刘…刘金锁…"他急的涨红了脸,纠正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跑开了。
柳媚伸出的手停在胸前,片刻喊道:"你站住!"分开围在身边的同学们,追了出去。
城里孩子与乡下孩子不同,一点不扭扭捏捏。
"追上你了吗?"昨夜与老大小酌,又想起这个情节,我问道。
"我跑回家了,第二天也没敢去上学。怕,不知怕什么,说不清,怕见她好看的样子,怕同学们说闲话。"老大说。
闭塞的乡村,乡野小屁孩儿,冷不丁见到一个美丽的京城小姑娘,不亚于让阳光刺疼了眼睛。
"你家有罗吗,筛面"她做着动作,"借用一会儿"
"有"
"谢谢!"她走出胡同口回头冲他笑笑。
娘出了屋,"爹娘好端端的,下放到村,哎!"说着追出去,娘去她家帮一把。
村南有个大池塘,雨季水满满的,是孩子们的乐园。赤条的小裸体从池边、树上以各种姿式窜入水中。那些小女生们在岸上观看。热闹的池水中,突然静下来,同学们的目光齐聚岸边。
柳媚,穿着浅花泳衣,跃入水中,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绝不同于乡间"打扑腾"狗刨式。
"后来,她教同学们正规游泳"老大和我碰一下酒杯说,脸上洋溢着快乐。象一个小孩子,脸上全无尘埃。
"后来,她一家落实政策回城了"老大说。
"在北京等你"她又一次伸出小手,他也不知怎样鼓足勇气,握住她那小手,他觉察到那手心湿湿心。
他不好意思看她,怕她的美,看着麦田,说:"你再来,让娘做散子吃,可好吃啦……"
老大头一年参加了高考,填志愿时,鬼使神差地填报北京大学中文系,艺儿不高人胆大,结局可想而知。他躺在炕上,眼前总晃动一个身影,一双大眼,耳际回响一个女孩儿的童声…
他笑自己胡思乱想,用凉水从头到脚泼下,打量自已胸肌,肱二头肌,镜中自己的娃娃脸儿,长了,喉头滚动,声音粗亮。
生产队上工的钟声伴着晨昏。
"考了个中专,分不低,高了不敢报,农转非就行"老大对我说。那时大部分同学都持这种态度,说白了就想逃离农村。
"你记的,那时农村文化生活,就是看露天电影,偶尔来个说书的"老大半斤酒后,不再喝,话却比往常多。
"那时喜欢看《红色娘子军》"老大说。我记得,一次县梆子团少年班到村里演《红灯记》,他说李铁梅像柳媚。小戏班走了,老大天一黑就不见人影。轮到他和我守麦场,他说替我顶前半夜,回来你只管睡觉",一幅神神秘秘的样子。有一次天刚黑,我跟在身后,去了八里地的庄村,老远见村麦场灯火通明,锣鼓喧天,河北梆子唱腔在夏夜传的很远。戏散了,老大到后台盯着铁梅看。铁梅也看到了他。这小子七八天来,一直跟着戏班看戏,戏完了就看铁梅。
"柳媚一一!"他冲铁梅喊了一声。
"小兄弟,我不是柳媚"铁梅卸了装,是个大一点的姑娘。
老大呵呵着跑了,蹲在路边哭了,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哭。
老大心中的密秘谁也不知道。
那年老大在县中教学,给他说了好多媳妇,他都不说行。急的爹娘直跺脚。
三十五岁那年,老大的媳妇死了,留下一个女孩儿。媳妇得的不治之症。死之前,她对老大说:"你对我挺好,知足。可我知道你不爱我,你心里早就有个人,一个不现实象梦一样的人。你娶我,是觉得我长的像那个人,你说,你说呀!?"
老大不好对临死之人说慌,点点头,落泪。"你个傻东西,净给自己过不去,也给人不实,俺死了谁还将就你呀!"
酒瓶空了,菜也没了。老大和我醉倒在铺上。天快亮时,不见老大。墙上的像框,有一张"全国优秀教师表彰会合影,还有一张援疆支教人员合影,另一张是女儿大学毕业合影。
老大买了豆腐脑和火烧。吃罢,我要赶回县里。心想,大胆表白,人生结局或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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