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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根寿 :痒痒挠

李根寿 当代作家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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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六子打小就有个习惯——说习惯好听点,其实就一毛病——每晚睡觉前,必须把自己浑身上下抓挠个遍,若有坑坑洼洼一小处没有抓到,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刺痒钻心地难受。于是,不管五冬六夏,熄灯之前,郭六子就把自己剥得不着一丝,仰坐在枕头上,像条大白鱼,从上到下,左右开弓,刺刺楞楞,给鱼刮鳞似的,抓挠上二十来分钟,半个来钟头;觉得通透了,舒坦了,刺溜钻进被窝,甜甜地睡个囫囵觉。

郭六子抓挠自己,最最要紧之处也是最难抓挠之地,就是后背。没有娶妻之前,六子不管把胳膊弯到什么程度,后背核心总有那么一块地儿抓挠不着,就拿笤帚疙瘩蹭。自打翠花娶到家,六子就省却了笤帚疙瘩。开始,翠花替他挠痒,不知就里,挠不到紧要处,总要这儿那儿地问,三四次之后,就掌握了窍门——后脖颈之下,腰眼儿之上,后背中心,乃必挠且挠透之地。

说到挠痒,有人认为极易——不就是抓痒痒嘛!有耐心,我替你多抓几下,心情不佳,我就胡乱地蹭上几下。怎么着?嫌我抓得不好?那你自己解决好了。这样想,对六子来说,就大错特错了!因为翠花领教过“支应公事”的恶果:到了后半夜,郭六子说后背痒。辗转反侧,哼呀嗨哟,翠花只好开灯,撩被,反反复复,替丈夫抓了个通通透透,这才算了事,这才能睡到天明。

慢慢地,翠花也悟到,丈夫像条牛,有使不完的气力,家里,地里,大事小情,唯一需要她帮手的,就是这晚上睡觉前的挠痒。

郭六子不烟不酒,极会保养自己。他坐在枕头上,自己的后背就跟块案板儿似的,他就把这案板儿宽厚地亮给了翠花。

翠花挽挽袖子,左手扶住炕沿,右手在丈夫的白肉膘上操作起来,从上往下挠,从左往右抓,横竖成网,经纬分明。肉硬的地方“武”抓,噌然有声,吃骨解恨;肉薄的地方“文”挠,慢条斯理,春风化雨。直抓挠得郭六子斜肩缩头,舒眉闭目,口里唏唏连声,整个人骨软筋酥,欲仙欲化。

自打翠花得了要领,郭六子就把翠花替他挠痒看成了一天里最舒坦的时候。有时候翠花赶毛活或者纳鞋底子到后来看电视节目,郭六子都明讲暗求一一给劝止,也就是让翠花中止一切活动,替他挠痒。翠花自然有不乐意的时候,但她知道“支应”后便是“变本加厉”,也就耐耐性子,做完每晚必做的功课。

当然,郭六子有时候也觉得有点不近人情,比如翠花正在緔鞋,而他却白白胖胖地坐在枕头上,静等着人家放下手里的活路来给自己抓痒。郭六子觉得这有点像旧社会的财主剥削使唤丫头,就提出也替翠花搔痒,翠花一口拒绝,说自己不用。翠花爱干净,三天两头擦澡,可六子则不然,刚洗完澡也得挠痒,要不说这已经成了积习难改的毛病。

一晃几十年,翠花的手指不再灵巧,可替六子挠痒的技艺没有丝毫的懈怠,反而精益求精,日臻熟练。

一日,翠花去赶集,买回来个竹片做的痒痒挠。晚间六子刚坐上枕头,翠花把痒痒挠递了上去。

郭六子见杵过来一根东西,仔细一瞧,噌地一把抢了过去,咔吧折成两段,哗啦扔到地上。

郭六子一下子急了,翠花一下子傻了。

郭六子就那样赤条条跪在炕上,瞪着牛眼斥问妻子:

“怎么?给我抓痒痒抓够了?厌烦了?”

翠花这才明白,赶紧洗白:“我是说一旦我没空,你自个……”

“我自个能抓还用你干嘛?”郭六子的声嗓要震破屋顶。

“你这个人!我是说万一……”

“我知道你啥心思!万一你走了,我也就上吊喝农药!”

翠花没头没脑着这一顿榔头棒子,实在是委屈,就呜的一声哭开了。

郭六子见状,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声音也低了八度:“光棍汉子才买痒痒挠哩!你就是我的痒痒挠,我还要你当我的拐棍哩!”

翠花明白了丈夫的心思,拧一把鼻涕不哭了,挽挽袖子,叹一口气,开始给六子抓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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