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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复根 : 武大郎休妻

谢复根 当代作家 202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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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哥一走,大郎抄起担子就往家赶。丑娘们!你既然看不上我,当初为什么要嫁我?你把我武大看成什么人啦?可当他离家越近,心头的火就越来越小了:我这样急火火地去捉奸,捉着了怎么办?捉不着又怎么办?不管是否捉到,这样一来,夫妻之间的缘分肯定是到头了。大郎忽然想起了兄弟武松半个月前临走时候跟他说的那番话,兄弟对他说,他离家的这段时间里,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等他这个兄弟回来再处理。当时,大郎不明白兄弟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大郎想,是不是兄弟早看出了自己娘子心术不正不规矩?既然如此,当时兄弟为什么不跟自己直说,让自己也好有个提防?大郎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他觉得应该先找个地方,歇一歇,让自己冷静一下。

    大郎和金莲相识也许是前世存下来的一段孽缘。大郎对金莲的生世知道得不多,大郎只知道金莲嫁给他之前是一大户人家的丫鬟。说起来就是天意,那天,大郎正在街上卖炊饼,一个六十出头、员外模样的老头走到他身边,对着大郎,前看后看,看得大郎心底发毛,大郎问,你要干什么?这样看人家,我身上有啥好看的?!老头不接他的话茬,只问,卖炊饼的,你有娘子吗?大郎说,你问奇了,你看我这样的人,会有娘子?老头说,没有吧?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大郎生气道,你这个老员外,真是的,我没有娘子,你开心什么?老头解释说,是这样,我有一丫鬟,长得像天仙一样,现在打算嫁人,我想让她嫁给你。大郎说,你这个官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你没事我还有事呢,走吧走吧,你不买炊饼,我还要卖炊饼哩。老头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真有丫鬟要嫁人。大郎说,你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我没钱,娶不起娘子。老头说,不要你花一分钱,你只需要向我保证,你会一生一世都对她好就行了。大郎见他说得认真,有点信了,你老人家不会是蒙我吧?世上有这样的好事?老头说,我不蒙你,我说的句句是真话。你若向我保证,我就把她嫁给你。大郎想,别说你把一个仙女嫁给我,就说丑八怪,瞎子聋子又有何妨,我大郎只要有个女人能跟我一起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于是大郎说,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是拿我寻开心就是了。老头说,那就说定了,明天,你把自己收拾一下,还到这里,我把她带过来,你把她带走,就算你们成亲了。老头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几两银子,要给大郎,说我知道你卖炊饼不容易,这银子你收下,算是我给她的嫁妆费。大郎连忙推开,我怎么能要你老的钱呢?你把丫鬟嫁给我,你的大恩大德,我已经今生今世都报答不完了,还怎么能拿你钱呢,再说我钱虽不多,过个穷日子还是能过得去的。老头说,拿着吧,就算是她在我家这几年的工钱。你们只要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我就心满意足了。

    大郎做梦也不会想到,世上竟有这等好事,他想,一定是死去的父母看我一个人过日子可怜,求了神灵来让我脱离苦海的。自己要知晓感恩,哪天有空一定要去庙里谢谢菩萨。
       

洞房花烛夜,当大郎把金莲的衣服一件一件脱去后,他惊呆了:世上竟有这等美妙的女子,面容姣好不说,那肌肤,通体雪白,犹如说书先生说的,什么什么“凝脂”,大郎那一刻的反应就是,两句平时常听人说的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和懒蛤蟆吃天鹅肉。大郎觉得,自己就是牛粪自己就是癞蛤蟆!那一刻,大郎就暗暗发誓,不管金莲以后如何对待自己,自己一定要对她好!真心真意的好!可是今天!这发过的誓还有效吗?要知道,他当初发的誓,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的!

    有人路过,看到大郎坐在树边的石头上发呆,就好心地说,卖炊饼的,这天气里,石头凉,坐久了,小心拉肚子。大郎忙说,没事,累了歇一会。听到了有人提醒自己小心拉肚子,大郎想到了来阳谷县前的一件事,那天,不知什么原因,是吃坏了肚子还是肚子受凉了,他炊饼刚买完,肚子就疼得受不了了,赶紧回家。上了三次茅坑,疼痛也没有减轻。金莲心疼他,跑前跑后服侍他,给他又是敷热巾,又是烧姜茶。当时大郎的心里那个感激是没法说的,只是反复说着那句话,娘子,辛苦你了辛苦你了。金莲说,你老说这个有意思吗?我们是夫妻,你病了,我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那话,让大郎的眼泪哗哗流了下来。第二天天未亮,大郎醒来觉得身体好多了,就打算起来做炊饼,可他看了看床上,娘子不见了,就赶忙下床下楼,只见金莲围着围裙正在忙碌着,桌子上放着一摞摞刚出笼的香喷喷炊饼。见大郎下来,忙说,你去睡吧,今天我去出摊,那一刻,大郎又差一点要跪在金莲跟前,这是田螺姑娘还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女来帮我的啊?我大郎难道前世修了天大的福?经过一番争抢,最终还是金莲让步,仍然由大郎出摊,临走前,金莲千叮咛万嘱咐,要是身体吃不消就马上回来,炊饼卖不完也没关系,可以自己吃。

    大郎想,这样好的娘子怎么会做出有辱夫君的事呢?大郎记得很清楚,每次自己出门,金莲就把门从里面插上,大郎知道,这是娘子防有人来捣乱。这说明什么,说明娘子在守妇道啊。可是刚才郓哥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大郎和郓哥年龄上虽差了十多岁,可是他知道这小子平时从没撒过谎,更何况捉奸这样的大事。怎么办?要是娘子真的做出了那等丑事,我大郎该怎么办?唉,若是兄弟武松在就好了,至少兄弟见过的事多,他能帮我拿主意,可兄弟才走了半个多月啊,何时回来还不知啊!一想到兄弟,大郎忽然打了个激灵,这事兄弟怎么能帮上忙?兄弟从小嫉恶如仇,如果知道了我这个哥哥摊上这样的事,他是一定会拼命的!那样一来岂不是害了兄弟?要知道兄弟如今的前程是用命好不容易博来的,如果为了自己,把兄弟的前程毁了,不要说自己对不起兄弟,自己也对不起死去的父母和武家的列祖列宗!大郎感觉自己的脑袋要裂开了。

    五月的风徐徐吹过来。有人走过来,卖炊饼的,还有炊饼吗?这话把大郎从苦闷中拉了回来。有有,你自己拿。来人问,多少钱一个?大郎说,三文一个。来人说,那我要三个,钱放下了。临走,嘴里嘟囔,真懒,还有人这样做生意的?大郎想,我还有心思做生意吗?娘子这会儿也许正在偷人。我到底现在是回家还是不回家?回家,我装着不知道,不回家,这长长的一个下午我该去哪儿?唉,自己为什么这么懦弱窝囊啊!要是有兄弟的一半血性也好啊。可是有血性就一定好吗?兄弟从小打到大,那一次不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他擦屁股。这次要不是他在景阳冈上打死了一只老虎,他的活儿也许到现在还没着落呢。现在兄弟有了一份都头的活儿。要是为自己的事再一次大打出手,那不是害了兄弟?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兄弟知道,可是瞒得了一时还能瞒过一世,娘子既然有了这种心思,迟早会传到兄弟耳朵里的,到时二郎知道了该如何办?唉。头都要裂了,不想了,先回家,看看这恶女人回家了没有,到时再说。

   大郎想清楚了就站起来准备回家了,刚要迈步,郓哥回来了,大郎,你还在这里啊,你没去捉?你是不是以为我骗你的?大郎说,我没说你骗我。可我去捉住了又怎么样?郓哥说,大郎,你真窝囊,娘子被人偷了,还不敢放屁!大郎嘟囔着,也说不定没有这样的事呢?郓哥说,还没有,我们那条街的人全都知道,就瞒你一个人。郓哥又说,其实这件事我早就听说了,可我不敢信,今儿个,我就瞅个空子在离王干娘家不远的墙角蹲着,看看是不是这回事。我看你出门了,我就猜想,如果真有事,西门庆马上就会过来,果然,你一走,他就从街那头进了王干娘家的门,我又想,你家娘子要是有事,她也会马上过来,我刚这样想,就见你家娘子从屋里出来也进了王干娘家的门,你说,这是巧了还是事先约好的?大郎痛苦道,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信了!郓哥说,你这会回去,估计他们的好戏也收场了。要想再捉奸,不可能了。大郎不再搭理了,只是低着头往前走。忽然想起了什么,郓哥,你今天雪梨怎么卖的这么快?郓哥一听大郎问这个,就气上来了,别说了,我的雪梨都给西门庆家的管家拿走了,钱都没付,说是先赊着下次一起给,妈的。我的小本生意哪有隔夜钱啊!我说不赊,他动手就打,说你怕老子没钱还你?哼,这管家都这样,西门家还有什么好人?大郎,你想好了,这件事你该如何处理?要不你回去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还像平时那样,等以后有机会我帮你一起捉奸。大郎只得嘴里“嗯嗯”地答应着。


   令大郎想不到的是,他回到家时,金莲正在家里忙碌着,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吧,她的脸上、脖子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这让大郎的满腹的怨气、恨气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走上前,一把夺过金莲手里的做饭家伙说,娘子,你歇歇,我来,看把你累的。金莲笑笑,大郎,你回来啦,快喝口水,桌上有。大郎回头一看,只见方方的桌面上,放着一把白白的细瓷茶壶。大郎没见过这东西,就问,娘子,这茶壶哪儿来的。金莲嘻嘻一笑,说这是对面王干娘送的,她说那是她死去的老头子喝茶时用过的,她说,她反正也不喝茶,用不着了,说你喜欢喝茶,就让我带过来送给你的。大郎说,这怎么行呢?怎么能拿她老人家的东西呢。金莲说,大郎,你也不用客气,我给她缝寿衣,没收她钱,拿她这个也不为过的。大郎说,怎么能这样说呢?娘子,街坊邻居帮忙也是正常的,再说,我们到此地也没多久,也许以后有事还要请别人帮忙也说不定的。金莲低下头不做声,过了一会说,大郎,你说的有理,要不吃过中饭,我就把茶壶送回去?大郎说,那倒也不用了,再送回去,王干娘也许会不高兴的。大郎这样说着,忽想到金莲下午还要去对面,大郎心就忽地沉了一下,下午还要去,你上午不是去过了?金莲说,上午是去过了,可这活儿还没完呢。大郎说,还没完,还要多久?金莲说,估计没个十天半月完不了工。大郎忽然想起了郓哥的话,可又找不出阻止的理由,就说,不去不行吗?真要做那么长的活,她老人家应该请个裁缝才是啊。金莲说,我也是这样说的,可王干娘说我的手艺比正儿八经的裁缝还好,非要我做,还说,她可以付工钱给我。你说我怎么拒绝呢?话说到这个份上,大郎没话可说了,可不说,心里又有点不痛快,所以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娘、娘子,不是我不让你去,你也许不知道,我卖炊饼时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王干娘这个人名声不太好,她的男人据说就是因为她和别的男人乱搞,气得投河自尽的,你和她走的太近,街坊邻居会有闲话的。另外,我还听说,她这次做寿衣的钱,也是阳谷那个大财主西门庆出的,你说,这个西门大官人怎么会跟她那么亲呢?我怕这里面有什么坏吧?金莲说,王干娘男人的事我不清楚,可王干娘和西门大官人的关系我清楚。王干娘说,西门大官人为什么送她寿衣,是因为她以前救过西门大官人的命。大郎不解,救过命?金莲说,是,王干娘这样告诉我的,说小时候的西门庆大官人身体很弱,她为了救他,去庙里许愿吃了整整一个月的斋,才把大官人这条小命救了回来。大郎是老实人,哦,原来如此。停了片刻,大郎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娘子,我知道你守妇道,可你过王干娘家千万不要跟那个大官人接触,我卖炊饼时也听到过这个人人品不太好,千万不要跟他走太近。大郎开始时说话都是低着头的,可说到这里他无意识地抬起了头,不知为什么,他见娘子的脸刷地红了,只见金莲说,大朗,我知道了,他要是来了,我就把活儿带回家里做,好不好?好了,不说了,大郎,该吃饭了,吃过饭你也该睡个午觉,早晨你起得那么早。

   吃过午饭,大郎感到有点困,想上楼睡觉了,可金莲说,大郎,碗筷,你辛苦收拾一下,我要去王干娘家了,她还等着我呢。大郎说,那好吧,你早点回来,晚饭还等你做呢。大郎匆匆收拾好碗筷,就上楼午睡了。不知为什么,在平常他一沾上枕头,瞌睡虫就爬了上来,可今天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老是转着郓哥早晨时说的话,刚迷迷糊糊睡去,郓哥又来了,一把把他从床上拖起,大郎,还真有你的,你老婆在跟人睡觉,你倒好,自己也在睡大觉,还不去捉奸!于是,他被郓哥拖着,跌跌匆匆跑下楼,直奔对门。王家的大门关着,他要敲门,刚要敲,郓哥拦住了他,你傻呀,你一敲,不是给他们打招呼,他们还不是马上从床上下来。然后坐在桌子边,你能捉到奸吗?大朗呐呐地问,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砸门,砸开了,马上冲进去,让他们穿衣服都来不及,把他们摁在床上这才是捉奸。于是,大郎捡起边上的一块青砖,用尽了平生力气往门上砸去,谁知,砖块刚接触门,门就自己开了。大郎骂了句这狗男女胆子也太大了,居然门都没关,就往里冲,就在这时,门的一侧冲出一个人影,朝着大郎飞起一脚,大郎腰眼一阵剧痛,不觉大叫一声,二郎救我!说是迟那时快,只见武二郎武松似从天而降,用那只打死过老虎的铁拳,直击那黑影的面门,只见那黑影顷刻像面袋一样摇晃了几下倒下了。大郎大吃了一惊,不好,二郎,打死人了!快逃!就在二郎刚要逃跑时,几个捕快出现在二郎面前,不由分说,就把二郎结结实实捆了起来,一看这情形,大郎痛苦的大叫一声,二郎!都是哥害了你啊!说着往墙上撞去......大郎大郎,你怎么啦?大郎醒了。迷迷糊糊中,他看清了是自己娘子在喊他,想起梦里的情形,大郎一时不想说话,只是两眼呆呆地看着她。金莲是刚上楼的,看见大郎这样子,忙问,大郎,你怎么啦,哎呀,出了那么多汗。大郎想着刚才的梦里的事,又看看跟前好端端站着的娘子,不觉苦涩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我做了个噩梦。金莲说,什么噩梦呀,快跟我说说。大郎掩饰道,没什么,就是我在桥上好端端走着,突然桥断了,我就掉下河去了。金莲说,是这,那你这几天过桥要小心了。大郎嘴里嗯嗯着。金莲说,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外面天都要黑了,你快起来。洗把脸吃晚饭了。对了,今晚有你喜欢吃的小菜。大郎说,什么小菜?金莲说,白鲞炖蛋,这不是你喜欢吃的菜?大郎说,哪儿买的?金莲吞吞吐吐说,王、王干娘送的。一听又是王婆子,大郎有点火了,娘子,你到底给了她多少好处,要她送你这送你那的?金莲有点慌了,那你说怎么办?已经收了人家了,又烧熟了,总不能再退回去吧?大郎说,我不吃,要吃你吃!大郎下床后刚要下楼梯,发现楼梯转角边的木箱子上放着一块布料,就问,这是谁的?又是你那个王干娘送的?金莲怯怯地回答,是,她说是她出嫁时的面料,开始不舍得做成衣服,后来人老了又不能做了,就说送给我了。大郎一把抓过料子,往下一抖,你看清楚了,这像是以前的面料?以前的面料有这样新?金莲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她是怎么说的。大郎说,娘子,我也不想多说了,只想说一句,你这样贪,小心把自己搭进去!金莲一听这话,火了,你这是说的人话吗?我贪啥了,我帮她做衣服,不收她工钱,她给我点东西,又怎么啦?我又不是白拿。大郎挖苦道,我知道你不是白拿的。金莲说,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听着不明白。大郎说,我不想说,你只要心里清楚就行。说着自顾下楼。金莲追了下来,你说明白!大郎在楼梯口站住了,吼了一声,你别逼我!因为大郎从没发过这样的火,金莲一下子被镇住了。这一夜,两人各睡各的,女人仍然睡楼上,大郎找了一件衣服睡在做炊饼的桌台板上。

    第二天,大郎依然早起依然做炊饼,只是炊饼只做了不到平时的一半。临出门时女人还在睡觉,大郎本想上楼像平时那样告知一声,但走到楼梯口,他止住了,觉得没有必要,就自顾自挑起炊饼担上街了。往常,他一上街就会吆喝,可今天他不想吆喝,这样他就可以静静地走路。“大郎,你早啊!”大郎一抬头,见是街上打更的孤老头老钱,就说,钱老伯,你早,来,拿个炊饼吧。钱孤老头说,不了,老白吃你炊饼,我也不好意思。大郎说,一个炊饼又不值几个钱。大郎掀开了炊饼担子上的盖子。拿出两个炊饼。钱孤老头说,那我谢谢大郎了,一个够了,两个吃不下了。老了。大郎刚要走,钱孤老头说,大郎,你等等,我想跟你说一句话。大郎站住了,什么话,钱老伯。钱孤老头走到大郎跟前,犹豫了一阵,才说,大郎,本来,我这孤老头离棺材板的盖子也不远了,不该说这样的话,可你大郎是好人,我不想什么人都知道了,就瞒你一个人。直说吧,你要看紧你家娘子啊,我打更,有两次,半夜三更看到她从自家屋里出来进了你家对门王婆子的家里,我也不知道你家娘子要去干啥事,可半夜三更串门,你说,会是什么事?大郎明白了,难怪最近夜晚吃饭,那女人常常劝自己多喝酒,她明知道我喜欢喝酒但酒量不行,却说喝酒解乏,说官人你辛苦,多喝点酒,睡眠好。对了,还有一次半夜过后,自己因为酒喝多了的缘故,嘴渴,半夜过后醒来,不见她在床上,过了好长时间,她才从外面回来,问她去哪儿了,她也不搭话,倒头就睡,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有梦游症,也就没有多想。这会儿听钱孤老头这么一说,原来如此,对得上号了。大郎苦笑了一下,谢谢老伯,我有数了。钱孤老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离开了。

   和钱孤老头分手后大郎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于是他在离大街稍远的地方放下炊饼担子,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他要好好想想这件事。想了好一会,他才想,自己是不是去找一下那个王婆子?求她放过自家娘子。可王婆子一定会问,为什么?她哪儿对不起你家娘子了?自己就说,不是你老对不起我家娘子,是自己怕自家娘子被人勾引。王婆子一定又会问,勾引,被谁勾引?自己于是直说,被西门庆。王婆子一听自己这样说,一定会哈哈大笑,笑话,你家娘子是在我家里,又不是在别的男人家里,如何勾引?王婆子若是这样说,自己又该如何回答?要不直说,有人看到了?那王婆子又会说,谁呀?让他站出来。老娘倒要亲自问问!那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还有,那老婆子要是让自己拿出证据来,自己又有什么证据?或者,不这样绕圈子了,直接去找那个西门大官人。让他不要再找自家的娘子了。可这样好像也不行。自己虽说来阳谷不久,可关于这人的恶行在卖炊饼时还是耳闻一些的。说这家伙名义上是一个药店老板,其实就是一个恶棍。家里妻妾成群了,还常在外面寻花问柳。自己若冒冒失失上门,他矢口否认不说,也许还会把自己痛打一顿。当然,自己被打,不怕,兄弟二郎一定会给自己出这口气的。问题是自己也没有证据,他要是反告自己诬陷,那不就麻烦了?唉,早知如此,昨天要是听郓哥的话,直接把奸夫淫妇捉奸在床就好了,可说到底,自己不敢啊!自己就怕把这件事闹大,连累自家兄弟。唉,正好应了那句话,天上不会掉馅饼,当初,那员外把娘子许配给自己,自己还以为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谁想到这后面还会生出这样糟心的事?早知如此,这样的女人还是不要为好!就在大郎七想八想的时候,一个穿着杏黄色袈裟的和尚走了过来,阿弥陀佛,施主。大郎说,师傅,我也没有什么,你要想吃炊饼,你自己拿吧。和尚又合了个十,多谢施主,那请施主给我两个炊饼,老衲昨天一天没吃饭。大郎心善,我给你四个。和尚接过炊饼又说了一句多谢施主然后离去。望着和尚的背影,大郎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师傅,等等,我有话问你。和尚回过身站住了,施主有何吩咐?请讲。大郎走到和尚跟前,我想向师傅打听一下,附近哪家庙离这儿近一点,我想去求个签。和尚掰了一下手指,据我所知,最近的也有十来里。你是何时想去?大郎说,就现在。和尚说,那好,我可以带你一段路。于是,大郎也不卖炊饼了,挑起担子跟在和尚后面。


   路上,大郎问和尚,师傅,出家前你是何方人士?和尚说,他是浙江人,出家十多年了。大郎一听,不对呀,师傅,你看上去总有四十出头了吧?出家十来年,难道说你是二十来岁才出的家?和尚看了看大郎,叹了口气,施主好眼力,我是二十五岁那年出的家。于是,和尚给大郎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那是一个比较富庶的乡下大村镇,镇西头住着一个五口之家,家道殷实。父母、小夫妻及一个五岁的男孩。父母敦厚,小伙子老实,娘子漂亮,孩子伶俐。活脱脱是一个美满之家。谁知,祸从天降,村里族长的儿子看中了小伙子的娘子,那女人一是欺丈夫老实,二是贪图族长儿子的权势,于是,两人偷偷做起了那种勾当。这事,村里人几乎都知道了,可就是他父母不知道,那次,那对狗男女正在野外桑树地里行苟且之事,被刚从地里回来的小伙子父亲撞见了,小伙子父亲虽然年岁大了,但血性不减,他抓起路边的半截砖块,往族长儿子的头上砸去,毫无疑问,族长儿子被当场砸死了。事情马上惊动了官府,小伙子父亲被送进了大牢,杀人偿命,不久就被砍了头。男人一死,小伙子母亲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一根绳子也结束了生命。那做了错事的女人,鉴于公婆都是因自己的原因而死,出于羞愧,也在三天后投河自尽。一夜夫妻百夜恩,为了寻找娘子的尸体,小伙子沿着河找了两天,才知道了娘子尸体的下落,已被当地人埋进一片荒坟滩里了。小伙子为了确定坟里埋的是不是自己的娘子,又请人挖开了坟墓,当他确信这就是自己的娘子时,才把坟重新填好土,又烧了几张纸,然后离去,可想不到的是,家里有更大的打击在等着他,他那托付人看管的五岁的儿子不见了,有人说,他儿子不见之前,村子里来过一个陌生人,估计儿子被他拐走了。

   听到这里大郎已经明白了,师傅,这小伙子就是你自己吧?和尚点点头,真是。和尚叹了一口气,光阴不可倒流啊,其实,要是我现在处理那件事,那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可就是因为当时我的懦弱,才有了那一连串的大祸。大郎说,师傅,我是粗人,你说明白一点。和尚说,娘子跟族长儿子苟且之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可我当时就是下不了决心,如果当时我就把她休了,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而且,以我家的条件,我再找一门亲事,也是易如反掌。可我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害了父母害了她也害了孩子,我不敢说这是报应但我敢说这是我咎由自取!大郎心里一沉,仿佛醒悟到了什么。

   在一条三岔路口前,和尚说,我们就此别过,如果有缘以后还会相见。这条路走不多远,就有你想去的那座大庙,我呢,要去五台山,路很远,要急着赶路。说完不等大郎答话,就大步往前走去。大郎忙说,师傅,稍等片刻。他走到他身边,放下担子,取出十来个炊饼,用纸包好,师傅,你路途遥远,这些你带上,可以充充饥。和尚接过饼子,多谢施主。既然如此,老衲我无功不受禄,我再说几句,我不知道师傅去庙里求签为了什么?但我想告诉施主,世上之事,虽由天定,但人力也须为之,真所谓尽人事听天命也。大郎感激地点点头,师傅,你的话我虽然不太懂,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和和尚分手后,大郎在通往庙的那条路上只走了几步就往回走了,他觉得没有必要再去求签,事实上,和尚已经告诉他该怎么做了。现在,他要尽快做的一件事是,在兄弟回来之前,把这件事处理好,那样他就可以避免一切自己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大郎把担子换了换肩胛,加快了回城的脚步。当他来到城门脚下,看到了那里坐着一个摆摊测字的先生,于是上前说,先生能写字吗?摆摊先生不乐意了,笑话,我不能写字,敢在这儿摆摊?大郎说,那好,请先生帮我写一封休书。摆摊先生说,写休书要合“七出”之条,你家娘子犯了哪一条?大郎,我不要你写什么七出八出的,我就是想把我家娘子休了,理由你看着写就行。写字先生说,明白了,不过,润笔费要加倍的。大郎说,好说,你写吧。

   写字先生估计是落第秀才,文才可以,没一袋烟的功夫,一篇休妻书就写成了。写字先生对大郎说,你不识字吧,那好,我给你念一遍。见大郎点头应允,就摇头晃脑念了起来盖说夫妻之缘,恩深义重,皆因前世三生之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缘不合,便是逆缘,古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做一处,故愿各还本处,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俩宽,各生欢喜。
                                                        某年某月阳谷武大立书为证

   先生念完,问大郎,这样行不?行的话,你在上面摁个手印就可,说着给大郎指了指桌上的印泥。大郎说,就这样。按着测字先生的要求在休书上按了个红手印。按毕,从衣兜里掏出几颗碎银子,先生,这些够吗?先生一把接过,连声说,够了够了。大郎把休书往怀里一放,挑起担子进了城门。这会儿。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去郓哥家,跟他道个别。他感激这小子,如果不是他先告诉他那事,他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到何时。然后回家,他要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把那件事放在桌面上说个明白。
       

当他路过自己家门,他没有进门,只是瞧了一瞧,他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这个屋、这个是是非非的家了。他抬腿之际,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王婆子的门,他知道,娘子走到今天,有她的原因,也有王婆子的“功劳”,大郎心里骂道,你王婆子做这种缺德事,总会有报应的一天。大郎就这样边走边想走到了郓哥家,可惜,郓哥不在,这小子估计雪梨还没卖完。家里只有他那个瞎眼的老爹。大郎没有多说,只是从担子里拿出十来个炊饼放到桌上,就悄悄地退了出来。
       

现在,他必须回家了。


   当大郎进家门,金莲已经做好饭在等他回家吃饭了。饭菜四个,大郎也没说话,自己盛了一碗饭就吃了起来。金莲也许是心虚吧,也不说话,自己盛了一小碗,小心陪着吃。饭毕,女人要去洗碗,大郎说,娘子,你先坐下,我有话要问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希望你跟我说实话。女人小声说,你要问什么?大郎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说清楚点,你是不是跟那个西门大官人勾搭上了?女人跳了起来,大郎,你瞎说什么?你是不是瞎听到什么啦?大郎说,我是不是瞎听到,你自己有数。你不肯说,也没关系,不过,你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兄弟。一个打死过老虎的兄弟,我想你会告诉他的。一听大郎搬出了武松小叔子,金莲的脸由红变白再变灰,她扑通一声跪在大郎跟前,大郎,我对不住你,你放过我。大郎说放过你可以,你把你和西门大官人如何勾搭上的经过如实招来。金莲毕竟是女流之辈,胆小,于是,她把如何开窗时不小心把撑杆落在正好走过的西门大官人头上,对门王婆子如何要她去帮忙做寿衣,如何遇上西门大官人,又如何两人一起喝酒,如何酒醉后一起行苟且之事,说了一遍。女人怕大郎不满意,又说西门大官人床上功夫如何了得,气得大郎打断她话,别说了!

女人惊恐地看着大郎,不知他下一步还要问她什么,只见大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金莲,这个你拿着。女人小声问,这是什么?大郎说,这是我给你的休书!你再不用提心吊胆了!金莲刚才站起来了,此刻一见这情形,又扑通跪下了,大郎,都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一定改,我们离开这地方,到一个新的地方,我一定好好跟你过日子。金莲这番话,瞬间,大郎心有点软了,是啊,离开,也许也是一步路啊!可当他仔细看了看女人,就知道她说得并不是心里话,于是,那念头很快打消,不用了,我和你本来不是一路人,要不是你那个东家,我们怎么会走到一起?好了,算是我前世欠你的,这下,我也还清了,两清了。这纸你拿着吧。女人说,你让我一个女流之辈去哪里呀?大郎说,我不知道,也管不着了,不过,你那么漂亮,你那个奸夫西门庆,不会不管你的吧。金莲说,可要是你兄弟找上门来,我该怎么办?他不会杀了我吧?大郎说,不会的,我兄弟是公门里的人,他做事有法度,没有证据,他奈何你不得,他真的来找你,你就给他看这张休书,那上面有我的手印,他一定会放过你的。女人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大郎,你这大恩大德小女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大郎说,好了,话都说清了,我也要走了。哦,这个屋子你知道是我们是租的,租金交到了下个月底,你若是想住,还可以住一阵子,床头柜里,有我做炊饼节攒的一点钱,我拿走一点,其余都给你留着。还有,今天做的炊饼也没有卖掉几个,大部分我都送人了,我自己留几个,给你也留了几个,你要吃就吃,不要吃,就扔了。

   当大郎挑起炊饼担子将要迈出大门之时,金莲突然发疯似地冲了出来,大郎,大郎,你别走。大郎站住了。金莲抓住大郎的胳膊,大郎,你一定要走,等明天天亮再走,今夜让我这个有罪过的女人好好陪陪你,好吗?女人说着眼泪不觉流了下来。大郎知道女人这会儿说的是真心话,但他去意已决。将女人的手轻轻掰开。说了句,金莲,你好好过。再也没有回头,大步向夜色里走去。
       

此刻,整个阳谷县正是万家灯火初上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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