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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笔,如影随形

2015-12-19 黑石先生 当代作家

小时候,家中最多的东西大概就是笔了。各种毛笔,画笔。长的,短的,粗的,细的。笔头圆的,笔头扁的。这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笔都是我父亲的心爱之物。


童年的记忆里,每到农事忙完,快过年的时候,父亲便拿出笔纸和各种颜料。先把纸裁成宽窄,长短相宜的长度,然后在塑料小碟子里调颜色,碟子要好多个,颜色也是各种各样的,有一种碟子是盛开的梅花的样子的,在它的多个花瓣形的凹槽里,一次可以放好几种色剂,互不沾染。只是容量有些小,父亲常用它来盛些用来细描的少量的颜料。做完这些事情,父亲便开始作画。父亲拿笔的样子让人看着十分舒适。不管什么样的毛笔只要握在父亲的手中,就感觉是物归其位了。父亲作画时,笔随手,手随心。笔尖在纸上跳跃灵动,笔尖时而急落如雨点,时而细描如抽丝。父亲作的画,主要是我们自己家里挂。多出来的就拿到集上去卖。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商品经济还很落后,市场上还很少有彩印的画卖,所以,父亲的画一拿到集市上,很快就能卖掉。六七岁的时候,家中的画几乎都是由父亲自己画的。父亲画的卷轴,多画花鸟,画出的花,翠艳欲滴,画出的鸟,目闪灵光,振翅欲飞。记得父亲画得一副中堂“猛虎下山图”,在家里墙上挂了多年,那老虎,目如铜铃,口若血盆,爪象铁钩,尾似钢鞭,身姿矫健。身上的斑毛纤毫毕现,仿佛随时会从墙上跳下来。如今,已隔三十多年,我仍记忆犹新。


父亲画画的好,毛笔字也是远近闻名。我记事的时候已经很少看到父亲练字,只是偶尔在他画的画上写些诗句,或者写两幅字表起来挂在墙上。那时候太小,也不太懂书法,就知道父亲的字写的是好的。父亲写字最多的时候是每年春节的前一天和年三十的上午。一到年二十九和年三十的上午,远近的村民乡亲就一个个,两手插在袖筒里,腋下夹着红纸卷,来找我父亲写春联。父亲为人温厚,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来来找他写春联的村民,写好春联后父亲往往还送他们一些自制的“天帘”。因为找父亲写对联的人多,我们家往往在年三十要推迟吃午饭的时间。


一九九一年,我们家从乡下搬到了镇上。买的是我堂叔叔家的房子。说是买,其实大部分的房款是欠着的。这时候,我和妹妹都大了,我已经读初中二年级,小我三岁的妹妹也开始读小学四年级。


父亲的压力重了,平时已经看不到他拿笔了。记忆中,写过两幅字,一副贴在我卧室的墙上,一幅贴在堂屋侧面的墙上。这时候,我已经上到初中,对书法也有一些认识,父亲的草书,笔锋锐利,刚柔相济,有时候一笔勾上去如蛟龙摆尾,有时候一笔竖下来,竖的人心中十分畅快。父亲平时忙于生计,偶尔有时间的时候,写书法的瘾来了,就把堂屋里的大方桌用抹布擦净,擦干。用毛笔沾着水在上面写。现在的我才理解,当时的父亲一定是想要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空间来做他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家庭的压力使他不能实现这个并不算大的愿望。迫于经济压力,父亲在菜市场贩过鱼,可是父亲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摇头甩尾,浑身黏液的鱼抓在他手上往往会挣脱出去,掉在地上,满地面的蹦,有些顾客就笑他,我在旁边委屈的想,你们哪里知道,我爸爸是个文人。


一九九八年年底,我高中毕业准备参军,带兵的军官之中有一个姓张的参谋,被我们地方武装部长领着来我家家访,进门看见我家墙上贴的字副,立刻问:“这是谁写的?”我说:“是我爸爸写的”。他转过身来握住我父亲的手说:“书法家啊!真想不到,这地方还有书法这么好的人!王大哥,你一定要送我一副字啊”。此时的父亲已经好久没用动过笔。之后的两天,又是买纸,又是买墨,终于在第三天忙活好一幅用墨浓厚,字势稳健的字副送给张参谋。张参谋如货至宝,连声谢我父亲,那阵子,父亲高兴起来,一连在家里的大方桌上写了几天。


去年春节,父亲过六十岁生日。我从上海买了一只狼毫送给他,父亲很是高兴。过完年,父亲就回南京上班了,这只笔放在他睡觉的床头柜上,一直没有泡开过。


如今,我和父亲都在外面打工,相隔两地。只有过年回家一块呆几天。现在过年的春联都是印刷品,也不用自己写了,已经有很多年不见父亲捉笔画画,写书法了。


父亲的笔,始终如影,深深地印在了我成长的记忆里。


作者丨黑石先生,来自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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