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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来年往之小年

2016-01-26 宋兆梅 当代作家

腊月二十三,又称“小年”,是民间祭灶的日子。

  

据说,每年腊月二十三,灶王爷爷都要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因此送灶时,人们在灶王爷爷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料草,其中后三样是为灶王爷爷升天的坐骑备料。祭灶时,供品多为甜食,希望灶王爷爷吃了嘴甜,“好话传上天,坏话丢一边”。吃了甜食,灶王爷爷的嘴就像抹了蜜,他也就不会在玉帝那里说坏话了。民间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习俗,因此祭灶王爷爷,只限于男子。

  

父亲早早地去集市上买来了柿饼、软枣,这两样东西分别用草纸包着,藏在东屋门口大铁桶上的饭盒子里,娘说,给灶王爷爷吃的东西,可不敢乱动,动了要受惩罚的。孩子们的馋虫伸出来好长,想到“神”,馋虫又吓回去了。我和妹妹合力掀开过饭盒子,只是用鼻子闻闻,又不情愿地盖上了。

  

没事的时候,我就端详那张写着“灶君司命”的神像。中间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左右各是一个灶王奶奶。两边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对联。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所见到的民间家庭都是一夫一妻,大惑不解。在我穷问不舍的时候,娘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话说灶王爷爷本姓张,人称“张生”。他娶的第一个媳妇叫郭丁香,丁香老实本分,温柔贤达,孝敬公婆。可是丁香不能生育,张生就娶了王海棠做妾。这个王海棠没有丁香长得好看,心胸狭小奸诈,不爱干活,家中的活计都是郭丁香打理。海棠看到丁香备受公婆宠爱,设计陷害丁香。她把一枚鸡蛋埋在灶火中,就等丁香来到炸伤她。没想到王海棠刚离开,张生来到灶前,蹲下拨弄灶火,火中的鸡蛋炸裂,把张生炸了个不亦乐乎。

  

因为这件事,王海棠逼着张生休了郭丁香,把她赶出了家门。

  

从此,张生和王海棠过着吃喝玩乐的生活,两年就把家底吃了个底朝天。海棠开始厌恶一无所有的张生,离开了他。张生孤身一人,又不会做事,只好沿街乞讨。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饥寒交迫的他,昏倒在一个富户人家的门前。这家的女佣见地上躺着一个乞丐,告诉了女主人,并把他扶进厨房。不一会儿,女主人来看他,远远地张生就看到了这位女主人。女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两年前被他抛弃的郭丁香。羞愧交加的张生,无处躲藏,灵机一动,一头钻进灶里去了。丁香到了厨房看不到人,很奇怪。却在灶堂口发现一个东西堵在那儿,上前一拖,拖下张生的一条腿,这就是后来传说的“掏火耙”。当丁香看到是自己的前夫,并被烧死了时,她悲愤交加,忧郁而死。玉皇大帝知道这件事后,觉得张生能勇于认识错误,知错就改,便封他为灶王。后来,人们把郭丁香同张生一起供奉在厨房里。因为王海棠没写休书,也给她留了一把椅子,这就是为什么灶王爷爷有两个妻子的由来。

  

我喜欢这个故事,百听不厌。后来父亲告诉我,丁香和海棠就是两个灶王奶奶的化身,这是两种相克的花木,不能生长在一起,否则不一定哪种花木就会无疾而死。大自然中,这两种花木还就是没有在一起生长的,北方的丁香不结果,海棠结果,也应了关于张生因为丁香不能生育而娶海棠的传说。

  

老奶家一棵双股丁香,每年都花朵攒动。丁香树下,长出了很多的丁香苗子。一年的春天,我挖回家一棵,栽种在瓮栏子里。瓮栏子里有一棵父亲植下好几年的海棠,开出的花朵艳红。丁香挪来没几天,就蔫死了。父亲说:“老话自有老话的道理,你会拗过几千年的社会实践?”

  

说实话,再美丽的传说也没有那两包好吃的东西有诱惑力。我盼着过小年,目标就是好吃的,我想二哥小妹都和我有共同的目标。

  

娘把收藏了一年的花生,倒进簸箕里。娘收藏花生可不容易,担心被孩子们偷吃了,装在一个面袋子里,扔在屋顶上。花猫在屋顶上转来转去,一相情愿地担当起看护的角色。黑狗在天井里着急,不停地转圈,就是上不了屋顶。它对着屋顶狂吠一阵,就对着蓝天叫,把云朵儿叫烦了,向南移去。

  

屋檐上几趟红瓦,屋顶还是麦秸草的。花生袋子发出的香气,招惹来了麻雀,在草上翻天覆地飞,把屋顶弄得乱七八糟。娘只好把袋子拿下来,挂在榆树上。一个太阳咧开嘴的日子,娘用木杆子敲打布袋,袋子里传出唰啦唰啦的声音,发出憋闷的歌唱。娘说,长生果干了。娘叫花生为长生果。这个名字,听着就有美感。

  

一个晚上,娘都没有睡好,她不知道怎么安置这半袋子花生。还是父亲提醒了她,第二天,娘就把这半袋子花生吊在了屋梁上。每天有目共睹,却必须视而不见,实在是痛苦。后来,我和二哥想出一个偷花生的办法。趁着娘去串门的空荡,把铁针插在木杆子上,借着凳子,在袋子上捅了小窟窿,仅容一个花生掉出来,共偷到六个花生。捅开的窟窿,我们是无法缝补的,够不着。等娘回家,一个花生正好落在娘的头上,事情泄露了。娘骂我们:“光长吃的心眼,东西就是藏在耗子窟窿里,你们也找着了,有这劲头干活不好。”

  

骂完了,娘从布袋子里抓出几把花生,剥去壳子,上锅炒了,碾碎,放在白菜馅里,包花生饺子,吃一个,喷香。

  

最后,娘把花生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了。

  

娘欢快地颠簸花生,把那些小丫幺分给我们,剥开,瘦小却甜。个头饱满的,娘拨去花生壳,露出浑圆紫红的米子,留待小年的晚上做花生糖。

  

花生糖是父亲最拿手的手艺,我的两个姐姐和妹妹都精通此门手艺,只有我不会。

  

父亲把花生炒到八成熟,脆而见黄。二姐帮着搓去膜衣,大姐就把光了身子的花生米,用擀面杖擀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大锅里烧着水,有两大瓢。烧火的还是二姐,她干活仔细,烧火仔细。我为了多吃到点花生糖,也抢着烧火,父亲不用我,说我毛糙,容易烧糊。父亲说做花生糖,烧火最关键,烧草也关键,得烧麦秸草,要细而匀。

  

父亲把两种点心摆放在两个碗里,把“灶王爷爷”的神像贴在大锅边的东墙上,放了三双筷子。还说,贴得高高的,过得好好的。灶王前,摆放了香炉,三炉香火冉冉升起。

  

屋子里弥漫着草香味和花生的香味,黑狗跑去了天井,对着天空狂吠,因为有人家开始放鞭炮了。它没叫几声,跑回屋子,藏在东屋的桌子底下。雾气凝聚在屋子里,看不清二姐的脸了,她喊父亲,开锅了。父亲把一斤红糖下到锅里,五分钟后,糖开始粘稠,冒泡,浆糊状,父亲用筷子挑起,拉成丝时,他说,可以下花生了。

  

黑狗,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又跑回屋里。它把香气也带去屋里,娘说闻着差不多了。

  

锅底的火,越来越细。父亲不停地翻炒,香气满了鼻子。大约翻动了有二十几次,父亲把炒好的花生快速地倒上面板,摊开,用擀面杖擀平。稍微冷却后,用刀切成小块。父亲的动作一气呵成,麻利、精彩。

  

谷黄色的花生糖,一方方地摆放到第三个碗里。祭灶开始了。我们几个女孩围坐在娘的身旁,远处的鞭炮声震响了屋子。父亲把灶王神像上的“灶马”剪下,放进火里烧了,二哥帮着烧纸,点爆仗。父亲的嘴里念念有词,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到,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好吃的东西上。娘说,就是叫灶王爷爷捎点吃的、穿的、用的回来。那些多年不生育的,男人这个晚上会烧很多很多的纸钱,要对灶王爷爷说无数次的好话:给我捎个大胖小子回来吧!

  

供养完毕,娘把好吃的东西分给我们,我咬一口父亲做的花生糖,底面光洁,松脆、细腻,甜中带酥。那时,没有零食吃,我们把分到的一小把食品放进嘴里,慢慢地嚼,感觉又香又甜。


作者丨宋兆梅,来自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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