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卡风云
昂子来上海的车队开车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车队有四十多台重型自卸卡车,昂子和他的同事们的工作就是负责驾驶这些卡车,从市里一处大型工地往郊区运送基础工程建设中需要运出工地的土。由于工地在市里,沿途要经过一段闹市区,闹市区白天人流量很大,还要经过一所市重点小学:实验小学。所以,政府相关部门从安全,噪音,和卫生方面考虑,一律白天不准作业。只准这些大卡车在晚上八点后到早晨七点前作业。驾驶员是按趟拿提成工资的,一到晚上,这些往来于工地和郊外倒土场的重型卡车跑起来就像疯了一样。
昂子他们车队四十多名驾驶员主要来自三个地方:河南,江苏和安徽。河南人最多,江苏人其次,昂子属于占人数比例最少的安徽人。
驾驶员们在白天除了保养车和修车都在家里睡觉,他们要为晚上干活积蓄精力。在他们不睡觉,不修车又没干活的时候碰到一起除了一只接一只地抽烟,谈论最多的就是谁的车开的最快的话题。以前的“车神”是一个绰号叫“藏獒”的河南驾驶员。“藏獒”车开得又快又猛,几乎车队大部分驾驶员都和他赛过车,结果都是第二名。“藏獒”最多的时候,一个月换过六块倒车镜,平均五天碰坏一块。终于有一次在和一个同事重车赛车时,前面的车遇到突发情况,紧急刹车,他在后面刹车不及,严重追尾了。把车头追报废了,万幸没有伤着他自己。车队领导要开除他,他找他在单位工作时间比较长的和车队领导关系不错的老乡说情,公司才勉强留下他,“藏獒”从此沉默,从此不提赛车的事。
自从“车神”的皇冠从“藏獒”的头上没落之后。一个叫“小海”的江苏驾驶员渐渐展露头角。车队四十多名驾驶员,每人一部对讲机,只要是哪两个驾驶员严肃地赛起车来,都会得到大家的关注。小海已经赢过好几次得到全车队关注的“赛事”。而且赢得都是在之前小有名气的人物。看来,车神的皇冠就要落在小海的头上。小海似乎对此也充满信心,看起来,也比较急切得到大家的认可,一有机会就找人赛车。
昂子来车队一个多月里,有意无意的先后也和几个同事赛过,没有认真,有赢有输,没有得到过大家的关注。
这一天,早上下班后,很多驾驶员都聚在他们常去的饭店吃早饭。夜间小海刚刚赢了一个全队关注的赛事。一个戴黑棒球帽的驾驶员一进门就说:“乖乖!夜里你们那车子开的就像飞得一样!”长相漂亮的饭店老板娘问:“你们又赛车啦?谁赢了?”
一个小眼睛的驾驶员指着小海说:“当然是他啦,“海大师”.“车神”!”一个小海的老乡说:“我们江苏人的骄傲,嘿……”老板娘说:“厉害!”小海情绪高涨起来。端起碗呼啦喝了一口稀饭说:“老刘跟我赛,过了实验小学,我在倒车镜里连他影子都看不到了,他跟我后面连灰都吃不上!我开车的时候他还……”“黑棒球帽”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他不能还穿开裆裤吧?”说的大家都哄笑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老刘三十多岁,要比小海大好几岁。小海呲了呲牙说:“他还没学开车哩!”这时小海的目光扫向在一旁低头吃饭,一直没有说话的昂子,说:“昂子,什么时候咱俩玩一下?!”昂子抬起头来看着他说:“好啊,什么时候玩玩”。
昂子和小海年龄差不多大,二十六七岁,高高的个子,被太阳晒的黝黑的皮肤。开车可以说是昂子的家传手艺,昂子的父亲就是一名老驾驶员。昂子十六七岁的时候,不愿意读书,年龄还不够学驾驶证,就跟父亲学开车,从老家附近的山上往工地拉石子。老家小镇上的交通检查站,就站长一个人是正式警员,其余两三个查车的协警,不是昂子的同学就是朋友,他们一年也不到昂子和父亲跑的线路上来查两次车,所以,昂子实际开车时间是很早的。昂子来上海这个车队上班后,一来是他们安徽老乡在这边的人不多,二来是他刚来没多长时间,再加上性格使然,所以,常常不多说话,沉默不语。
星期一晚上晚饭后,开工前,公司规定开例会,开会都是走过场,大家人到签个名就行了。队长说的什么也没几个驾驶员听得进去。散会的时候,小海和昂子的目光无意中又碰到了一起,小海说:“今晚玩一下?”昂子朗声答道:“好唵!”
昂子他们开的重型自卸卡车,俗称:“前四后八”,前面两排四个导向轮,后面两排八个驱动轮,三百四十马力,核载不到十六吨。可是昂子他们公司老板为了多拉多挣钱,一般加满车箱都要拉到接近三十吨的泥块。超载违法,当然自有老板去疏通好关系,昂子他们只管开车干活就行。核载不到十六吨的车拉到接近三十吨的货,刹车性能当然就会大打折扣,转弯,遇到不好的路面都得小心驾驶。
这是一个无风的夜晚,月亮象一枚金色的鱼钩,星星在瓦蓝色的天空里眨着眼睛。高大的白杨在路灯下静穆不动。上海虽然是一个夜生活丰富的国际化大都市,可是在这深秋的夜晚,十点过后,街面上也就没什么人了。昂子他们八点钟开工,已经干了两个多小时,快的驾驶员已经开始装第三趟了,慢的还在第二趟返回的途中。这时,挖掘机给小海和昂子一前一后,装好了满满两车土。
“昂子,昂子我们到前面红绿灯集合!”对讲机里传出小海的声音。
“好啊!”
两台卡车在出工地的路上,第一个十字路口红灯时并排停住了。昂子和小海隔着车窗相视一笑,互相竖了竖大拇指,随即,两双眼睛就紧盯住了横马路的红绿灯。横马路的黄灯开始闪起时,两台车同时动了起来,对面绿灯亮起时,两台车已经越过了停车线。发动机的声音象雄狮般怒吼起来,空气增压器的声音像哨子般尖利刺耳。昂子听到小海的车发出“朴刺”“朴刺”的离合器排气声,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原来,昂子通过这种离合器的连续排气声知道小海开车挂档是踩离合器的。而昂子在多年开重型卡车的时间里早已练就只要车一动起来,挂档选档都不用离合器的本领,加档直接一级一级往档上挂,而选档,全凭油门控制使变速箱主动齿轮与从动齿轮达到同步的目的,只需根据车速快慢或重或轻轰一脚油门,手轻轻一拨档就挂上了。这个小小的技巧使加档时从低档到高档,档位与档位之间几乎成了“无缝连接”,把发动机传输给驱动轮的效能利用到了最佳状态。
果然,从二档起步,到十二个前进档加完,昂子的车尾已经超过了小海的车头。这时,行驶在他们车后面的一个昂子的老乡在对讲机里喊:“昂子,加油!安徽人的骄傲!”小海的一个老乡也在对讲机里叫了起来:“小海,加油!江苏人必胜!”随后,又有几个声音加入进来,各自为自己的老乡,朋友加油,七嘴八舌。昂子和小海始终没有说话。
两台红色的卡车在路灯照耀下的道路上象两头发怒的雄狮,怒吼着,你追我赶。偶尔路口有行人和骑车的人,看见这两台状态失常的卡车跑来,都远远避在路边。这一路上的红绿灯,哪个红绿灯有摄像头,哪个红绿灯没有摄像头,昂子和小海已了如指掌,没有摄像头的红绿灯今天晚上在他们俩的眼中一律形同虚设,有摄像头的红绿灯,他们各自在心里算计着时间,反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车停下来。
两台车左摇右愰不停地闪着大灯,响着炸耳的气喇叭狂奔着。路两旁的树木,建筑物不停地向后倒去。小海一手抓住方向盘一手捂在方向盘中间的喇叭上,瞪着发了红的眼睛不断大声吼骂着出现在他车前面妨碍他行车的车辆和行人。昂子两手抓着方向盘,嘴角叼着燃着的香烟,目光沉重的望着前方。
这时,对讲机里的驾驶员已经把他们俩的个人驾龄,和过往值得夸赞的历史拿出来比了。这个说:“小海都开十年车了,技术杠杠地!”那个说:“昂子是我们那有名的快车手,没人搞得过他!”两台卡车呼啸而过的时候,路边大排档吃夜宵喝酒的人们,有的在车过后卷起的风尘里忙用手罩住饭菜,有的对两台车指指点点,纷纷议论。
在一个设有摄像头的路口昂子没有小海时间算得精准,被小海超了过去。随后,两台车紧紧相随,排气管冒着浓浓的黑烟。到了一个没有摄像头的红绿灯路口,小海加着油门往红灯冲过去。这时,突然从左边驶来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小轿车开的很快,车身在路灯下闪闪发光。小轿车驾驶员听到一连声空气炸弹般的气喇叭声,随即看到一辆大卡车横冲过来,连忙猛踩刹车同时往左打方向盘,刹车声尖利刺耳,象一道划破天空的闪电,在这静夜传的很远。小轿车在猛往左打方向驶入左侧车道超车道的一瞬间,小海的卡车微微斜着身子呼啸而过。
这时,对讲机里一个声音说:“昂子,小海,别赛了,太危险了!”这个声音说完,对讲机里议论纷纷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昂子和小海听到车窗外呼呼的风声。
两台车已经一前一后紧紧相随地行驶在郊外的道路上,从远处看象前面的车拉着后面的车在跑。转过前面的左转弯五六百米就是倒土场了。
这个左转弯路口路面很宽阔,夜晚除了他们的卡车几乎没有车走,以往,驾驶员们赛车,往往在这个地方发生转机。
这时小海已经来到路口,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看紧紧盯在他车后面的昂子,大转弯往左侧车道的行车道驶去,由于转弯速度过快,小海突然感觉整个车向右前方倾斜过去,小海心中一沉,知道有翻车的危险,连忙轻轻点了点刹车,车箱里的泥块甩出去几大块,抛洒在路面上。就在这时,小海看见昂子的车从左边超了过去。
等小海稳住车身,重新再跑起来的时候,昂子已经冲进了倒土场。随后,紧随他俩后面赶到的驾驶员宣布了比赛结果,小海一蹶不振。
一个星期后,车队收到交通警察寄来的两张罚单,昂子和小海的车在实验小学门前路段超速百分之五十以上,分别被处以罚款二百元记十二分处理。昂子的驾驶证由A2证降级为B2证,小海的驾驶证由B2证降级为C1证。昂子的驾驶证降级后仍能开“前四后八”,但是由于和同事赛车且严重超速,受到单位勒令写检查且严重警告一次。而小海驾驶证降级后已经不能在开卡车,只好回老家去了。
原来,实验小学门口路段一直限速四十公里,只是一直没有安装测速设备。就在昂子和小海赛车的星期一下午,交通警察在路旁安装了一套立式测速拍照设备,小海和昂子赛车心切,都没有注意到。
作者丨黑石先生,来自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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