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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年,留在了故乡

2016-02-08 青草地 当代作家

有名的 “金丝枣乡”乐陵市穿越四千年的古老岁月,淑女般地静立在鲁西北平原。她的西南门户化楼乡环抱着一个美丽的小村庄一一一孙家村,那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时光的长河悄无声息地流淌,故乡的年,成了模糊的倒影,在河底悠悠飘荡……

每当飞雪催着年的脚步踏进腊月的门槛,父母便开始大张旗鼓地忙活起来。先是拆拆洗洗,缝缝补补,然后赶在立春前选定一个良辰吉日,里里外外彻底清除积年的尘垢。一个窗明几净的家崭新如初了,再贴上新买的年画,年的味道便开始在心头荡漾。

“灶母,灶母,请灶母来!” 吆喝声传遍了村庄的每一条过道。母亲也请了一张回家。

腊月二十三,辞灶的日子到了,为了让灶母 “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母亲把精选的各类糖块供在灶台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张陈旧的灶母神像,毕恭毕敬地把新请来的贴上去,再焚烧一张纸质灶马。这就算是送走了灶神。

之后,母亲就忙活着炸丸子、炸果子、煮肉什么的。 我们就开始掰着指头数日子。终于数到了腊月二十八。这是旧年的最后一场集市,也是有名的 “花花街”。集市设在化楼乡的北邻,孔镇,古传大禹治水九河之一的马颊河,让化楼乡与孔镇分坐南北,隔河相望。据说当年王莽追赶刘秀,追过马颊河之后,明明看见刘秀进了镇子,可是搜遍全镇硬是没搜到。后来,人们便称此镇为孔镇,谐音 “空镇” 之意。孔镇集市已沿袭多年,每隔五天,逢三或八便是一场集市。自从进了腊月,集市上的人就开始多起来,大人们总有买不完的年货,逢集必赶。而我们小孩子最关心的却是 “花花街”。

这一天,小摊贩们倾城而出,所有商品一律降价甩卖,孔镇东西南北几条大街花花绿绿、铺得满满当当。光是杨柳青年画就占满了一条衔。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了,许多人其实不为买什么,只为赶来看红火,凑热闹。路上,人流浩浩荡荡,有赶着毛驴车的,有骑着飞鸽牌加重自行车的,当然,最多的是我们这些磨鞋底一族。期待了整整一年,总算是得到了一两块钱的赏赐,手痒着呢!男孩子衷爱爆竹,女孩子自然少不了追着卖花叔叔转上几圈,买上两支。剩下的钱,就买成糖葫芦、糖人儿、甜甘蔗什么的了。

最难熬的莫过于除夕前一晚。怀里抱着新年衣服,辗转难眠。那一夜,梦,五彩斑斓,那么香,那么甜,那么黏……


年终于来了!除夕一大早,就忙不迭地穿戴起来,鬓角两边各插一朵 “花花街” 买来的海绵彩条花,像两只漂亮的花蝴蝶。母亲拿来一根竹筷,蘸了红红的胭脂水,在眉心轻轻一点,我就跑到穿衣镜前面照个没完。弟弟妹妹也都各自忙着打扮。

父亲取出家谱,端端正正地挂在堂屋正中墙壁上。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楚地记着家谱上的对联: “祖德宗功书千秋,父慈子孝传万年。” 横批: “祖辈千秋”。

八仙桌上的香碗和新鲜水果摆好了,父亲就带了几柱香和火柴、鞭炮,去村口迎接 “爷爷娘娘”。先是点燃香火,之后点燃爆竹,恭迎 “爷爷娘娘”回来与晚辈们一起过新年。到家后,父亲便把香插到香碗里,要一直燃到正月初二。每年初二,不等天亮就得煮饺子吃饭。然后,父亲再从香碗里取出这几柱香,除了带上鞭炮和火柴,还要带上几张黄表纸去送 “爷爷娘娘”。那时候,我并不知道 “爷爷娘娘”是谁,我只知道每年初一早晨,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父母亲就开始抱来芝麻秆煮饺子。饺子熟了,先盛一碗供天地,再盛一碗供 “爷爷娘娘”。然后,我们都要给 “爷爷娘娘”叩头拜年,就连爷爷也要这样做。之后才能吃饺子。渐渐的才明白,树有根,水有源,这是祭祖的一种形式,“爷爷娘娘” 原来是对先祖的称呼。

除夕下午,安顿好了 “爷爷娘娘”,母亲就开始拌饺子馅儿,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在一起包饺子。这时,母亲总要打开收音机,而山东广播电台也总是要播放经典吕剧《小借年》。吕剧名角李岱江声情并茂的唱腔极富感染力: “大雪飘飘年除夕,奉母命到俺岳父家里借年去……” 母亲也便跟着哼唱起来。高嗓门的父亲偏偏冷不防来一声京剧: “刁德一……” ,笑声不断地从小屋里飘出窗外……

天刚擦黑,孩子们就兴奋起来了。每个人都提着一盏红灯笼,闪闪烁烁的,就像夏日的傍晚从四面八方飞来的萤火虫。长的、方的、圆的,各式各样,灯笼纸上的图案更是让人眼花瞭乱。有百鸟朝凤,有仕女风情,梅兰竹菊竞绽,大红冠子的雄鸡昂首啼鸣……每到这时,总有好事的老爷爷凑过来: “来,让爷爷看看,今年数谁的灯笼最好看?” “我的!我的!……” 我们争先恐后地把灯笼举到老爷爷面前。老爷爷也便细细端详,啧啧称赞。忽然指着我的灯笼说: “玉梅的灯笼最漂亮!哟,这灯笼底下还粘了个钢蹦子呢!” 被夸得晕晕乎乎的我一听这话,马上把灯笼翻了个底朝天一一一呼!钢蹦子没找到,灯笼烧着了!“旺,旺,旺,一年更比一年旺啊!”老爷爷边笑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无所适从的我,竟也跟着小伙伴们嘿嘿哈哈傻笑起来。不一会儿功夫,村头就出现了好几个提着空灯笼架子的孩子,失去了屏障的烛光带着美好的祝福反倒摇曳得更欢了。闪闪的烛光,欢快的笑声,苍茫的夜色,让除夕的夜晚充满了温馨与甜蜜。

暮色深了,男人们抱着柴禾、提着爆竹袋子出来了。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柴禾堆成一座小山了!妇女们也都扶老携幼地出来了,出来烤火驱邪除秽,祈祷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火焰燃起来了!映红辛苦了一年的乡亲们的脸膛。鞭炮齐鸣,千万朵礼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整个村庄都被烤热了,溶化在这温软热烈的光芒中……

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乡亲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夜,并没有沉寂下来,金花银线又从各自的院落里升腾起来。夜,依旧花花绿绿地喧闹着。

当我回到家中,满室都飘着浓浓的醉枣的香味。母亲已经把那坛醉了一冬的金丝小枣开封了。金丝小枣喝饱了美酒,涨红的笑脸闪闪发光。锅里,刚烙好的红糖火烧如月牙一般,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母亲挨个儿帮它们翻了个身,铲到盘中,年夜饭便从品尝醉枣和吃翻身火烧开始了……


夜,无眠,人,无眠。

黎明的曙光驱走了旧年的最后一缕黑暗,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被时光擦亮了似的,焕然一新。

村子里热闹起来了。人们东家进,西家出,挨家挨户地拜年。年拜完了,男女老少倾巢出动,村子里聚会一般沸腾着。大人们总有拉不完的家常,孩子们也总有玩不腻的游戏。鸡鸭鹅,小狗小猫也都跑了出来,悠哉悠哉地穿梭在人群中,享受这不同寻常的一天。

从初一开始,每一天都按长辈的安排去不同的亲戚家拜年。直到正月十五,又迎来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各路秧歌大军齐集化楼乡政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广场上人山人海。白家村的武术表演惊心动魄,刀剑寒光闪闪,铁鞭抽打在地面上,尘土飞扬。李家村的高跷腿子少不了跨越桌凳俯身拾物的表演。当你正为那个踩着高跷飞身而起的身影捏一把汗的时候,那人早已闪电般地从半人多高的方桌上一越而过,蜻蜓点水似的从地面上抓起烟卷或糖块,还来了一个漂亮的大旋转。看得人脑门直冒冷汗。黄家村的地秧歌以内容丰富见胜,既穿插了气势夺人的鼓子表演,又有喜闻乐见的“小车会” ,一顶花轿后边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傻老婆,满脸花花点点,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还领着一个傻小子。傻小子就知道捕蝴蝶,看新媳妇,还时不时冲着观众扮个鬼脸。逗得观众笑声不断……

等待总是漫长,欢聚总是短暂。夕阳吞没了树影,人群渐渐地散向四面八方……

漂泊的日子里,岁月已沧桑。花开花落,年来年又往,最美的年,已尘封了时光,永远永远地留在了故乡!



作者丨青草地,来自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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