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薄如蝉翼的日子
他和她的相遇似乎是一个笑话：9月1号，她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学校报到，问一个正在打扫院子的男生——喂！同学，请问校长办公室在哪儿？男生抬起头白了她一眼，很不情愿地用手一指——第二个屋！很快，她便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人家明明是一位老师嘛！
“哈哈，谁让你当时长得虎头虎脑，活脱脱一个可爱的胖娃娃！”婚后，她常戏称他“同学”，“同学，没酱油了，打点儿去？”“同学，明儿周末，咱到你家过还是到我家过？”“同学，你的脚太臭了，麻烦你洗干净了再上床。”
那时，他俩每月的工资加起来才六百块钱，恰恰又赶上了买福利房的末班车，装修完后已是负债累累，两家父母都靠种地糊口，自顾不暇，哪里能帮得上他们的忙？没办法，他们只能靠自己口挪肚省拼命攒钱还债了。
由于他是家族遗传的肥胖，厕所里坐便器上的那一圈塑料垫经不起他长年累月的重压，开始裂纹了，她便找来胶带粘好，时间一长，断了。他去市场一打听，买个新的要20元，没舍得买，空手回来了。于是两人便开始与这个塑料垫打起了持久战，随着断裂处的不断增加，胶带已经缠满了垫子，整个显得软塌塌的，他小便时要小心翼翼地提着这个几近瘫痪的东西，她见了就笑个不停，说，看我怎么治好它！她把旧衣服撕成一条一条的，像给伤员包扎一样，结结实实地绑了一圈，垫子确实硬实了不少，他便夸她聪明。
那年夏天特别热，傍晚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很多人在买西安凉皮，她便犹豫着说，要不咱也买一块钱的？他便挤上前去买了一份。她一闻到那散发着蒜香辣的味道就憋不住地兴奋，终于可以不用吃他做得清汤寡水的西红柿汤了。他从老家菜园里摘了一大篓子西红柿，天天做来吃，吃得她一见红色的东西就晕。她一路高兴地哼着小曲，甩着手大踏步跟在他身后走着，一不小心塑料袋脱了手，恰好被他在前面一脚踩上，随着西安凉皮四散开来的还有她那积攒了很久很久的委屈不满怨恨甚至后悔：我怎么找了这么个又穷又胖的“同学”啊！
那晚，他对她发誓：等还完债，天天给她买正宗的西安凉皮吃。她泪流满面，重重地点点头。
沉闷的夏天过去了，很快秋去冬来，日子似乎没有什么改变，猫冬的漫长和无聊让她心脏出了点小问题。那个周末，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很美的地方散散心。她便很幸福地坐在自行车后座搂着他的腰，一路暖暖的冬日阳光抚摸着她苍白瘦削的小脸，整个人似乎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她便很紧地搂住他的腰，半个身子贴在他背上，他一下子有了力量，那个长长的陡坡竟然被他弓背晃脑地征服了，同样被征服的还有那惊讶得张大了嘴的路人。
他载她去了城北三十里外的沐浴水库，其时已是冰天雪地，水库结了厚厚一层冰，他扶着她滑冰，总是在她要倒下的那一刻，他拼尽全力拉住她，拉不住时，他便迅速躺倒，用那肥肥的身躯做她安全又舒适的救生垫。她笑着叫着，前仰后合着，他便在她身前身后忙活着，一迭声喊着“小心小心”，然后陪她摔倒站起，再摔倒再站起……偌大的水库里只有他们两个小小的时时扭在一起的身影，也只有他们两个笑傲严冬的欢声，和笑语。
冬天过后是春暖花开。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他们已经换了个很大的房子，装修时他特意让工人换了个高档坐便器，尤其嘱咐上面那个圈一定要选有韧性的。她也早就吃腻了小小的莱阳县城那冒牌的西安凉皮，他便托朋友从西安捎来正宗的“陕味香”陕西凉皮，看她大口大口吃时，他便笑话她“一脸馋相”，说，咱已经不是当初没钱的时候了，今年暑假我带你去海南看海！
走向“天涯海角”时，导游说：“是夫妻的要手拉手，一起慢慢走向天涯海角，你们此时最想说什么？大声说出来！”“我爱你！老婆！”“I love you !”……
她却对他说：同学，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做梦？
他湿了眼角：老婆，咱们终于苦尽甘来了。
可是，过去的那些日子，却跟历经四年艰辛和苦难的蝉终于在阳光下绽开透明的蝉翼一般，带着岁月深深的脉络，清晰地闪在眼前。也好，这样可以让他和她每天都感觉是泡在蜜罐里的。
作者丨吕立华，来自投稿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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