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2020连任之路：争取党内支持（下）
美国历史上的在任总统几乎很少在连任竞选中受到党内成员的挑战。上一次共和党在任总统受到来自党内的重大挑战还是在1992年，政治评论员帕特·布坎南（Pat Buchanan）在初选中对乔治·H·W·布什构成威胁，尽管布什最后获得了共和党提名，但初选中暴露的弱点还是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在大选中输给了比尔·克林顿。同样的历史也曾在杰拉尔德·福特（Gerald Ford）那里上演过：在与里根角逐1976年初选提名获胜后，福特在大选中败给了卡特。
到目前为止，特朗普在共和党内仅有三位远距离挑战者，尚还没有主要政治人物宣布参加明年的初选，不过随着弹劾调查的发展，情况可能有所改变。
特朗普的挑战者们
自今年4月15日马萨诸塞州前州长比尔·韦尔德（Bill Weld）宣布参与共和党初选后，伊利诺伊州前国会议员乔·沃尔什（Joe Walsh），以及南卡罗来纳州前州长马克·桑福德（Mark Sanford）也分别于8月25日和9月8日加入竞选，对特朗普共和党提名候选人的位置发起挑战。
乔·沃尔什（Joe Walsh）
乔·沃尔什曾是2016年大选中特朗普的坚定支持者，但随后他逐渐对总统持批评态度。2020年的初选，沃尔什聚焦于与特朗普在政策上的分歧，包括2017年的综合支出法案、对中国的关税以及对行政权力的使用等问题。90年代沃尔什曾为共和党温和派，之后逐渐向保守派中茶党运动（Tea Party Movement）的方向转变。2011至2013年间，沃尔什担任了美国众议院伊利诺伊州第八选区议员，2013年转向主持一档广播脱口秀。在外交政策上，沃尔什反对特朗普“拥抱普京、金正恩，疏远美国盟友的做法”；在移民政策上对来到美国边境寻求庇护的难民持积极态度；在贸易上反对关税和贸易战，认为这只是增加了美国中产阶级的负担，让农民更加不利。
图片来源：芝加哥论坛报
共和党保守派成长于1950和1960年代，它的中心宗旨包括促进个人和市场经济的自由，反对工会，高税率和过度的政府监管。茶党运动是始于2009年奥巴马当选后共和党内部的财政保守性政治运动。适逢金融危机加剧的奥巴马新政府选择了扩大财政赤字以刺激经济的政策，同时还准备增加1.9万亿美元的税收。2009年4月15日美国纳税日，新生的茶党发动了全国性的游行示威活动，反对高税收、高支出和医保改革，并要求缩减政府规模，此后茶党运动成为保守派中的一个分支。
马克·桑福德（Mark Sanford）
马克·桑福德是传统的温和派共和党人，他将竞选的策略放在了呼吁对共和党的“重新思考”上，认为债务问题影响了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并在当前给公众带来了危险，美国的路径将会导致新的金融危机和失业，应该更加关注政府的支出、债务和赤字。桑福德曾在1995-2001年和2013-2019年间担任众议院南卡罗来纳第一选区议员，2003-2011年间担任南卡罗来纳州州长。桑福德在经济上提倡改革税制，减少政府支出和国家赤字；在环境问题上支持环境保护，承认全球变暖的事实，但不同意《京都议定书》中“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在对外政策上认为经济实力是国家实力的第一要素，当前的关税问题和总统难以捉摸的变化影响了美国的盟友和投资者，对美国在世界上的地位不利。
马克·桑福德
图片来源：芝加哥论坛报
历史上的温和派共和党人（特别是那些来自东北和西海岸的共和党人）被称为“东部权势集团”或“洛克菲勒共和党人”。1940和1950年代，温和派在共和党中占主导地位。尽管并没有接受所有民主党的主张，但他们愿意考虑采用更加自由主义的方案，以解决在那个时代困扰美国的问题。艾森豪威尔总统是那个时代共和党温和化的典型代表，他为争取妇女和非裔美国人的平等权利而奔走游说。1970年代后期洛克菲勒去世后，除了在美国东北部的一些少数派人士之外，温和派逐渐从共和党的历史中淡出。
现代温和派被称为“商业保守派”，在财政问题上保守偏温和，在社会问题上温和偏自由，他们与其他共和党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些人主张平权行动、同性婚姻、堕胎权、枪支管制、更多的环境法规和反气候变化措施，减少对合法移民的限制，以及为非法移民提供获得公民身份的途径。
比尔·韦尔德（Bill Weld）
作为第一位向特朗普共和党提名发起挑战的候选人，比尔·韦尔德将竞选重点放在对特朗普个人和经济政策的批评上，称“总统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分裂人民，而不是解决政府超支和应对未来生产自动化将带来的失业问题上”。韦尔德有长期的法律任职经验，在1991-1997年担任马萨诸塞州州长之前，曾长期在法律部门任职，1997年他在拒绝克林顿美国驻墨西哥大使的提名后进入了私营部门。2006年，韦尔德在以共和党身份竞选纽约州州长失败后加入了自由党。2016年，他作为自由党人Gray Johnson的副总统候选人参与了大选，今年一月他再度回归共和党。作为共和党温和偏自由派的代表，韦尔德支持堕胎权、同性恋婚姻、大麻合法化和自由贸易，对应对气候变化采取积极态度，主张重返巴黎气候协定。
比尔·韦尔德
图片来源: Vox
自由主义共和党人历史上被称为杰斐逊共和党人，在共和党中是一个相对较小的派别。20世纪50和60年代的融合主义为该派别运动的发展提供了空间，这一主义在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担任总统期间达到了顶峰。21世纪的自由主义共和党人支持减少税收和法规，废除《平价医疗法案》并保护枪支权利；在社会问题上赞成保护隐私，反对美国爱国者法案，反对禁毒战争；在外交政策上，赞成不干预主义。
共和党：整体右倾，左派式微
虽然相比民主党内“群雄并起”的初选争夺战，共和党内显得风平浪静，但宣布参选的这三位候选人却很有代表性——他们涵盖了共和党的主要派别，整合了党内反对特朗普的声音。
三位挑战者对现任总统弱点的揭示是否会让特朗普重蹈布什和福特的覆辙？从共和党战后派系演变的历史来看，当前特朗普并不受派系争斗的威胁：民粹主义的茶党运动与特朗普在总体走向上保持一致；共和党的右倾化则让党内的左派既失去了市场，又失去了大权。
四位共和党主要候选人的政治倾向维度
数据来源: On The Issues
自1990年当选马萨诸塞州州长以来，韦尔德一直是温和派新英格兰共和党的典型代表，1994年他以创纪录的优势再次当选。尽管在过去有着较高的支持率，韦尔德现在不得不面临这样的问题：如今的政治市场上已经不再有对温和派共和党的需求，尤其是在联邦一级——第104届国会（1995-1996年）中有14位共和党人代表新英格兰，而今只剩下缅因州的参议员苏珊·科林斯（Susan Collins）。甚至连受欢迎的新英格兰共和党人，现任马萨诸塞州州长查理·贝克（Charlie Baker），也不得不与党内的亲特朗普派系争夺对该州的控制权。
在尼克松于1968年实施南方战略以后，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得票率就一直小于他们在全国范围内的得票率。种族和宗教将南方的白人带入了共和党，同时也驱逐了北方大量富裕的郊区居民，整个政党愈发向右看齐——共和党稳固的票仓在保守地区，而保守地区不会提名温和派候选人。
温和派共和党的势力严重衰弱。
图片来源：FiveThirtyEight
共和党的右倾也让美国国内的政治版图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直到1960年代，新英格兰地区基本上都是共和党的票仓，很久之后才开始转向民主党；佛蒙特州现在被认为是最可靠的蓝州之一，但直到1992年他们（除1964年外）才对民主党投了赞成票；30多年前，从马里兰到缅因的东北11州有37名共和党人进入众议院，10名共和党人进入参议院，到2009年，这些州的众议院共和党代表降至18名，参议院仅剩3名。20世纪最后几十年权力的下降，使得许多掌权的温和派共和党人被保守派以及温和的民主党人所取代；和韦尔德拥有相同价值的自由派选民也将共和党抛到了身后，很多人认为联邦一级的共和党人和自己已经相去甚远，并且在社会方面过于保守。
历史上的党派分裂
曾经在主流之外的反叛者如今正主持着共和党，而剩下的许多温和派也在2018年的中期选举中输给了民主党，共和党权势集团（精英阶层）与茶党之间，温和派和保守派之间旧的鸿沟似乎已经过时了——现在党内新的分界线是不同的共和党人如何对待特朗普以及特朗普主义。沿着这一条分界线，共和党是否会出现分裂？回溯美国政党历史上在地理、派系和领导人之间的分裂，共和党当前并不存在这样的危险。
地理上的分裂是政党瓦解的一个突出类型。已经消失的辉格党为这一过程提供了典型的脚本：在一个可能会沿着地理和意识形态划分一个国家的重大问题出现以后，拒绝对其采取党派立场。就辉格党而言，这个问题是奴隶制。1854年的《堪萨斯-内布拉斯加州法案》允许新州决定是否采用奴隶制，致使北方和南方的辉格党开始相互抵制。包括亚伯拉罕·林肯在内的一群前北方辉格党人围绕着防止奴隶制扩张的思想组织起来，共和党也应运而生。
现在的共和党在总统选举中既不依赖沿海，也不依赖更自由的上中西部地区这两个最反对特朗普的地方。相反，共和党依靠的是选民们可以接受特朗普的南方地区，以及内陆西部的落基山脉和平原州。因而从地理上来看，共和党不存在分裂的危险。
政党的分裂也会在党内备受欢迎的政治人物带着支持者离开时发生。典型的例子是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他在1912年寻求共和党初选提名失败后开始独立竞选。尽管如此，这一变化也没有超出党派的精英阶层，共和党之后又重新团结起来，一直到大萧条时期。
导致分裂的问题往往是关于政治实践而非政治实质的问题。强有力的总统可以有效地将公众舆论引入公共政策，而强有力的政党组织则能让联盟不仅仅基于对单个政客的忠诚，当前的共和党有强势的特朗普，也有健康的党组织，因而也有能力解决在政治实践方面的问题。
共和党社会保守派和社会温和派在特定问题上的分歧也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乔治·H·W·布什在争夺1980年的提名时对堕胎权和避孕手段表示支持；在里根当年赢得提名后，伊利诺伊州温和派国会议员约翰·安德森（John Anderson）以对两党的批评发起了独立竞选。历史上共和党从未形成过社会保守派和温和派之间的永久性分裂——掌权者会淡化在社会问题上的分歧，持不同意见的经济保守派仍然会选择留下，坚定的自由主义者则会转向投靠民主党，并且，党内的不同派系间也能达成妥协选出相互都可以接受的候选人。
总体来看，宣布参与共和党初选的三位候选人并不会对特朗普构成实质性的威胁。温和派与自由派如今在共和党内已经式微，不具备挑战特朗普的实力，民粹主义的茶党运动则与特朗普在很多方面具有一致性。在票仓选民对特朗普的态度，以及特朗普在党内影响力的双重作用下，共和党内围绕特朗普产生的裂痕并非不可弥补。
如今的政党组织已经将更多的重点放在了选民的输入上，当政党的首要目标是赢得选票，保证自己的控制权时，无论是特朗普还是党内的其他精英都不得不在政党和选民的双重压力下对自己的立场作出一定程度的妥协，其间的裂痕也在这个过程中被人为或自然地弥合了。
上期回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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