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黑人成为美国第一大少数族裔，看拉丁裔选民初选中的风向变化

* “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计划”是由复旦发展研究院和丰实集团共同打造的中美关系研究的学术平台

截至3月20日，民主党初选选情日渐清晰，前副总统拜登依靠四连胜共获得1201张“承诺代表”选票，其竞争对手佛蒙特州参议员桑德斯共获得896张。目前，桑德斯竞选团队已经决定将重新“评估”选举，并停止了在Facebook上发布竞选广告，也不再要求支持者们对其捐款。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3月17日的初选，曾经凭借拉丁裔选民支持在前几场初选中赢得“高光”表现的桑德斯，却在拉丁裔选民占比逾20%的佛罗里达州和亚利桑那州失利。拜登获胜的意义不仅在于扩大领先优势，更或反映着拉丁裔选民风向的变化。

在得克萨斯州埃尔帕索(El Paso)的民主党初选中，选举站树起了带有西班牙语的指示牌。图源：皮尤研究中心

定位：拉丁裔的崛起

布鲁金斯研究院研究员、著名人口统计学家威廉·弗雷（William H. Frey）曾发布题为《多元爆炸: 新的族裔人口组成如何重塑美国》（Diversity Explosion：How New Racial Demographics are Remaking America）的报告，指出快速增长的“新少数民族”（new minorities）重振了美国的人口景观，深刻的种族变革使得民族分化程度降低。

近年来，拉丁裔选民在美国选民中的比例不断扩大。美国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报告表明，拉丁裔选民占选举人口的比例已由2000年的7.4%上升到2018年的12.8%，并预计将于2020年达到13.3%。据预测，2020年美国大选中拉丁裔合法选民的数量将上升至约3200万，超越黑人选民成为第一大少数族裔选民群体。这一上升趋势离不开两大因素：

一是美国国内拉丁裔人口居高不下的出生率。对比2000年与2018年美国出生人口的母亲所属族裔(race)数据不难发现，由美国本土出生的拉丁裔母亲（U.S. –born Hispanic mothers）诞下新生儿的占比从10%上升至17%，成为比例增加最快的族裔，而由美国境外出生的拉丁裔母亲（foreign-born Hispanic mothers）诞下新生儿的占比虽然从58%下降为50%，但绝对比例仍然是各族裔中占比最大的（相比于2018年白人的16%，黑人的11%和亚裔的24%）。

二是美国拥有合法选民资格的移民（immigrant eligible voters）中，拉丁裔始终占据较大比例。从2000年到2018年，美国拥有合法选民资格的拉丁裔移民占比由31%上升到34%，长期显著高于白人移民、黑人移民和亚裔移民中的比例。仅2018年一年，就有750万拥有合法选民资格的拉丁裔移民入籍。

拉丁裔选民在美国选民中的占比预计将于2020年达到新高，预计将达到13.3%。图源：皮尤研究中心

2018年，美国拉丁裔合法选民数量最高和占比最高的五个州。图源：皮尤研究中心

目前，美国国内的拉丁裔选民主要分布在地理上更靠近拉美国家的南部、东南部各州。其中，新墨西哥州（New Mexico，42.8%）、加利福尼亚州（California，30.5%）、得克萨斯州（Texas，30.4%）的拉丁裔合法选民比例位列前三；其他拉丁裔合法选民比例超过15%的州还包括亚利桑那州（Arizona, 23.6%）、佛罗里达州（Florida, 20.9%）、内华达州（Nevada, 19.7%）、科罗拉多州（Colorado, 15.9%）和新泽西州（New Jersey, 15.3%）。截至3月17日，除新墨西哥州外，其他州的民主党初选都已完成。在这些州，拉丁裔选民的选票显得至关重要。

美国各州拉丁裔选民占总选民比例图（不包括夏威夷州、阿拉斯加州和波多黎各自治邦）。图源：皮尤研究中心

焦点：拉丁裔选民政策关注的共识与分歧

拉丁裔选民总体上更支持扩大政府对社会问题的干预。在2019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调查中，大多数拉丁裔受访者（71%）认为政府应当“在解决社会问题上做的更多”（do more to solve problems）；这一数字在支持民主党的拉丁裔选民中达到了惊人的82%，而在支持共和党的拉丁裔选民中占51%，这一结果与其总体倾向于支持民主党（约占受访拉丁裔选民的62%）也有紧密联系。

这与拉丁裔人口在美国社会阶层中的独特位置与受到的社会待遇不无关系，对大部分拉丁裔选民而言，最低工资、政府基本医疗与移民政策是其最关心的政策议题。

首先，拉丁裔人口的工资状况长期不受保障。据统计，在2019年，61%的拉丁裔小时工（hourly workers）的每小时工资不超过15美元，而同期的全美小时工中工资不超过这一数目的比例为53%。长期来看，拉丁裔人口的收入增长也相对滞缓，自2007年经济衰退至2017年，拉丁裔人口的个人总收入中位值（median total personal income of workers）实际增长率为5%，显著低于白人人口的7%与亚裔人口的12%，其中本土出生的（U.S.-born）拉丁裔人口的个人总收入中位值实际增长率甚至为－6%。

据美国劳工统计局（BLS）的估计，近年来拉丁裔人口的失业率达到历史最低水平，在工作稳定的状况下，更多拉丁裔选民更希望提升自身收入。这也在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中得到了反映：79%的拉丁裔受访选民支持将最低工资标准提升至每小时15美元，88%的民主党支持者和62%的共和党支持者均支持这一政策。

拉丁裔选民整体支持提高最低时薪至15美元。图源：皮尤研究中心

其次，拉丁裔人口的医疗条件亟待改善。根据2018年美国人口普查（Current Population Survey）的统计，当年缺乏医疗保险的拉丁裔人口占总人口的17.8%，超过全美人口中缺乏医疗保险的人口比例（8.5%）的两倍，同时，2018年缺乏医疗保险的拉丁裔人口比例增长远快于其他族裔。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表明，拉丁裔选民强烈支持政府参与医保系统建设，共71%的受访拉丁裔选民认为政府应当建设全国范围内的公立医保系统（38%）或公私合办医保系统（32%）。

拉丁裔选民对医疗保险的政策期待。图源：皮尤研究中心

最后，拉丁裔选民对移民政策表现出极大的关注，认为建立让非法移民合法地在美国生活的渠道，接纳躲避国内战争和暴力威胁的个人移民，改善美国边境安全，增进美墨边境安全并防止非法偷渡，应当成为美国移民政策的目标。然而，两党支持者在追求目标的实现方式上仍存在较大分歧。比如，在对待汹涌而入、寻求庇护的中美洲难民的政策上，根据美国拉丁裔人口国家调查(National Survey of Latinos)的统计，倾向支持民主党的拉丁裔受访者中有75%持反对态度，而共和党支持者中仅有45%持反对态度；同一调查显示，倾向支持民主党的拉丁裔受访者中51%认为美国有责任接受中美洲难民，而共和党支持者中仅有22%持相同态度。

同时，在部分议题上，两党拉丁裔支持者几乎无法达成共识。例如是否应遣返美国境内的非法移民而言，63%的具支持共和党倾向的受访者赞成遣返，而仅有32%的具支持民主党倾向的受访者持相同立场。

拉丁裔民主党和共和党支持者在不同的移民议题上存在分歧。图源：皮尤研究中心

登场：长期被忽视的拉丁裔
靠桑德斯的“高光”表现正名

2020年民主党初选中，桑德斯参议员在“超级星期二”及之前的“高光”表现，与其拉丁裔选民支持者密不可分。美国政治研究网站POLITICO分析，在“超级星期二”之前进行初选的各州中，桑德斯得到了除南卡罗来纳州外所有州中拉丁裔选民的多数支持；在内华达州和加利福尼亚州，桑德斯更凭借拉丁裔选民的支持锁定胜局；尽管桑德斯丢掉了得克萨斯州，但大部分拉丁裔选民（39%）还是将票投给了桑德斯（拜登得到了26%拉丁裔选民的选票）。

据《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报道，桑德斯几乎是第一个“极为依赖草根”(bet big on grass-roots outreach)拉丁裔选民和具有移民背景选民的民主党候选人；在艾奥瓦州的得梅因（Des Moines）、内华达州的拉斯维加斯（Las Vegas）与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杉矶（Los Angeles），桑德斯的竞选团队创下了首次在大型拉丁裔选民社区举办竞选集会的先例。这些选民长期为民主党建制派和温和派候选人所忽视，其激进的政治哲学与诱人的“全民医疗”（Medicare for all）、“国家负担学费”宣言有力地吸引了拉丁裔选民，特别是吸引了拉丁裔选民中的年轻选民。

此前，桑德斯在加利福尼亚州建立了23个竞选基层办公室（field office），其中仅洛杉矶就有4个，总数远高于“超级星期二”前民调排名第二的拜登（1个）。连桑德斯在东洛杉矶的竞选基层办公室主管史蒂芬·吉布森(Steven Gibson)自己也承认，拉丁裔选民对桑德斯的重视回报以强烈的热情，是“2016年民主党初选时从未有过的”。

桑德斯在内华达胜选后于得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San Antonio)举办集会。图源：《纽约时报》。

在这次民主党初选之前，鲜有两党关键人士极为重视这一少数族裔的影响力。这与拉丁裔人口的地理分布、选举行为和态度以及政治倾向都有关系。

首先，在当前的美国政治版图下，拉丁裔人口对美国大选的政治影响力并非十分突出。一方面，在目前拉丁裔分布密集（拉丁裔合法选民比例占15%以上）的各州，新墨西哥州、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州、科罗拉多州和新泽西州长期是大选中的“蓝州”，而得克萨斯州和亚利桑那州则是大选中的“红州”，仅有佛罗里达州被视为两党争取的“摇摆州”（该州在2008年和2012年大选中将选举人票投给了民主党候选人，2016年大选中将选举人票投给了共和党候选人）；对于民主党候选人来说，“蓝州”是稳操胜券的基本盘，依靠拉丁裔也无法在短期内让“红州”转蓝，因此不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动员拉丁裔选民。

另一方面，在2012年与2016年美国大选中决定两党命运的“摇摆州”——位于美国东北部“铁锈地带”的俄亥俄州、宾夕法尼亚州、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等，拉丁裔合法选民的比例基本不超过6%，能起的影响不甚瞩目。

其次，就民主党初选而言，拉丁裔选民的投票意愿成疑。在历史上的大选中，拉丁裔选民的投票参与率（Hispanic voter turn-out rate）向来不高，长期徘徊在50%左右，而同为少数族裔的黑人选民的投票参与率基本都维持在60%左右。皮尤研究中心在2019年12月对美国支持民主党的拉丁裔选民进行调查，其中77%的受访者不确定本州民主党初选举办的月份，另有9%的受访者记错了本州民主党初选举办的月份。该调查数据同时显示，仅有31%的受访者对2020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选择进行了大量思考（have given a lot of thought to the 2020 presidential candidates）。

最后，支持民主党的拉丁裔选民中大多具有自由（liberal）倾向。在皮尤研究中心2019年的一项调查中，支持民主党的拉丁裔选民中有37%愿意把自己的观点描述具有自由倾向的，这一倾向在年轻选民中更为明显。根据美国选举分析网站FiveThirtyEight的统计，“超级星期二” 中在45岁以下的拉丁裔选民占到拉丁裔选民总数的近50%；而佛罗里达州民意调查员布拉德·科克(Brad Coker)表示，桑德斯的最大问题就是想依靠这批“最不可能出现在选举中的人”赢得选举。本次民主党初选中，桑德斯相比于其他候选人更为激进、更具自由倾向，在吸引了更多年轻选民和拉丁裔选民支持的同时，这部分选民更有可能重叠，也更难保证其参加选举。这或许解释了桑德斯在“超级星期二”前夕“虚高”的支持率。

初选辩论上的乔·拜登和伯尼·桑德斯。图源：POLITICO。

走向：拜登吸收拉丁裔选民的努力

结合目前的选举情况，拜登极有可能提前锁定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提名。其竞选团队在稳固并扩大战果的同时，亟需吸收原先支持桑德斯的民主党选民，避免其在大选中倒向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其中，在拉丁裔选民占比显著的“摇摆州”与“红州”，拜登团队拉拢拉丁裔选民的努力显得尤为关键。

以在近两届总统大选中的“摇摆州”佛罗里达州（拉丁裔选民占比20.3%）和“红州”亚利桑那州（拉丁裔选民占比23.6%）为例，拜登缺乏拉丁裔选民与年轻选民“出场”投票的问题仍未解决。

根据3月17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 Politics)在佛罗里达州和亚利桑那州的民主党初选“出场”民调(exit poll，在选举后对选民选票投向的调查)显示：在佛罗里达州，年龄区间在18-44岁的受访者中拜登的支持率仅为39%，远低于45岁以上的受访者（71%）的支持率；而在亚利桑那州，年龄区间在18-44岁的受访者中拜登的支持率仅为19%，远低于这部分受访者对桑德斯的支持率（71%），同时，拉丁裔选民对拜登并没有表现出很高的偏好，支持率（45%）与其对桑德斯的支持率（44%）不相上下。

佛罗里达州民主党初选“出场”民调（基于年龄划分）。图源：CNN。

亚利桑那州民主党初选“出场”民调（基于年龄划分）。图源：CNN。

加利福尼亚州众议员、拜登的支持者托尼·加尔德纳斯(Tony Cardenas) 在接受《国会山报》(The Hill)的采访时表示，在初选前期，拜登团队因缺乏资金而无力精准争取拉丁裔选民的支持，当时，拜登主要致力于获得非洲裔选民和白人城郊选民的支持。加尔德纳斯曾在“超级星期二”后向拜登团队建议，应“尊重并投资于与全美拉丁裔选民的沟通”(respect and invest in communicating with the Latino voters across America)。拜登的拉丁裔选民顾问克里斯多弗·阿莱克斯(Cristobal Alex)也表示，拜登团队将依托“拉丁裔胜利”(Latino Victory)等利益团体力求更好地代表拉丁裔选民的利益。

为争取拉丁裔选民的支持，拜登或将结合自己参选时提出的政策主张与一贯坚持的政策导向，更有针对性地回应选民的利益诉求。

首先，拜登以成熟政治家的风范，称赞了桑德斯的支持者，并寻求团结整个民主党选民团体。在3月17日晚的胜选演讲中，拜登肯定了桑德斯及其拥趸的“惊人的激情和毅力”，并多次提及两人的相似之处，认为两人“或许在策略上不同，但都有对未来的远见”。在演讲中，拜登还直接对长期支持桑德斯的年轻选民喊话，“让我特别对让桑德斯鼓舞起来对年轻选民们说，我可以听见你们的声音”。在呼吁特定选民团体为自己投票的同时，拜登还强调自己作为总统候选人，将会以“团结全党、团结全国”为目标。

其次，拜登毫不避讳自己的重点施政方向。在对年轻选民直接喊话时拜登表示，自己的竞选目标就是“为所有美国人提供承担得起的医疗保险、缩小收入不平等、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他反复强调，自己知道有些问题已处于存亡之际、哪些事情将必须去做。

应当注意的是，拜登一贯支持的政策导向并非不符合拉丁裔选民的利益。

在针对拉丁裔的竞选动员中，拜登认可了大部分拉丁裔选民支持的提高最低时薪至15美元的要求。拜登在官方竞选网站上承诺，将提高最低时薪至15美元，使得“人人都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拜登团队还提出了削减不必要的移居和工作证明、扩大对从出生到12年级学童的教育投资、提供更优质的学生贷款、投资七千万美元于少数族裔的教育与发展机构等举措，而这都与拉丁裔选民的利益息息相关。

在医保政策上，拜登提出的“自主选择式”全民医保，符合部分拉丁裔选民对于医疗保险公私合营的预期。拜登医保方案本质上是对奥巴马政府全民医保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的延续，根据拜登官方竞选网站的介绍，拜登医保方案并非如沃伦或桑德斯般激进，而是希望通过“给予美国人更多选择”，同时实现“降低医保费用”与“让医疗系统更加简单、易懂”的目标。换言之，拜登在医保问题上既不愿意完全实现国家负责，又希望发展奥巴马政府的“全民医保”方案。

在移民问题上，拜登旗帜鲜明地反对特朗普政府的移民政策，主张保护现存国内移民、接纳国际难民、扩大美国公民权授予，这总体上必将受到拉丁裔移民的欢迎。一方面，拜登在竞选网站上明确表示，将在当选100日内废除特朗普政府的移民保护协议(Migrant Protection Protocols, MPP, 详见年度回顾 | 移民保护协议实施一年，中美洲移民何去何从？)政策，使中美洲庇护寻求者不需留在墨西哥等待移民法庭的听证。另一方面，拜登明确表示将维持“童年来美暂缓遣返计划”(Deferred Action for Childhood Arrivals, DACA)，保护于童年时期入境的“追梦人”(Dreamer)，并寻求为来自危地马拉、海地、洪都拉斯、尼加拉瓜的“临时保护身份”(Temporary Protected Status, TPS)持有者提供获取公民权的渠道。拜登还承诺，将提高美国的国际难民接收额至125000人/年，这一数字在特朗普政府治下的2020财年仅为18000人，甚至比奥巴马政府治下峰值的110000人/年都有所提高。

3月17日，拜登发表胜选演说。图源：RealClearPolitics

长期以来，“合众为一”(E pluribus unum)不仅是美国国徽上的金科玉律，更是美国政坛奉为圭臬的箴言。面对移民人口的增长，自诩为“多元文化熔炉”的美国也开始反思这一信条。然而，相比急不可待地给多元社会中的问题根源下定义、贴标签，更重要的是如何真正建立多元社会中的共享认同。如果拉丁裔选民群体的扩大是移民社会中不可避免的发展趋势，如何保障其基本权利、如何让其真正的代表者理性发声，将成为未来考验美国政治家的重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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